天沒完沒了地哭著,和著我的淚一起流淌,不知不覺,又來到了常德公寓。 原來,我已經走了很久很久了,也已經走得很累很累了。 站在張愛玲的故居——我心中的聖地,站在時間大神下,我軟軟地跪了下來,不由自主,雙手合十,宛如拜謁神祉,悲哀地禱告:“告訴我,告訴我應該怎麼辦?” 依稀彷彿,我聽到張愛玲的聲音:“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我哭泣失聲:“你要求過我,不要再使用時間大神去見你,可是,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也答應過,願意入夢。現在,請你入我的夢,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在冥冥間凝視著我 張愛玲在冥冥間凝視著我,悲天憫人,輕輕嘆息:“半個世紀以前,你勸我不要見胡蘭成,我沒有聽你,釀成一生的錯;今天,我也請求你一件事,希望你能應承我。” “什麼事?” “毀掉時間大神。” “什麼?”我驚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確定自己的理解,毀掉時間大神? “毀掉時間大神。”張愛玲肯定地說:“世上的事都有一個本來的發展規律,謂之道。這就像日月星辰自有其運轉軌跡,江河山脈自有其起伏漲落,然而時間大神主張人定勝天,隨意顛倒秩序,斗轉陰陽,這就改變了宇宙的秩序。只要時間大神存在一天,萬事就不由天意,不遵其道。意外將會接二連三地發生,無論是人意,天意,都既不能預知,也不能阻止。現在發生在你一家人身上的悲歡離合還只是微兆,這是因為時間大神的嘗試還處於初級階段,使用它也只還做些怡情任性的小遊戲。但是,改變歷史的意念已經在你們心中產生了,意動則災起。如果再任由它發展下去,後面一定會有更大的災難在等待你們。” 忽然,《傾城之戀》裡的句子鮮明地突現在我腦海中,如江河滾過,滔滔不息:“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傳奇裡的傾國傾城的人大抵如此。” 《傾城之戀》,曾被我視作最旖旎精緻的鴛鴦蝴蝶夢,但是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那不僅僅是男歡女愛,不僅僅是調笑言情,輕描淡寫巧笑嫣然的字裡行間,隱藏著的,是一段最可怕的末日預言。 明明是人生最快樂風光的得意之秋,張愛玲卻在自己的成名作裡為上海的將來做出了鮮明的預示,洩露天機。是以,她未能於她深愛的上海終老,而獨走異鄉,孤苦一生。 狂人在中國五千年曆史裡讀到的只是“吃人”兩個字,我從張愛玲小說裡體會到的卻是“毀滅”。毀掉時間大神,停止逆天行事,我要不要聽她? 她的旨意化作千萬聲唱喝在我腦際鳴響:“毀掉時間大神,毀掉時間大神,毀掉時間大神!” 與這聲音交相呼應的,是一行行咒語般的文字:“成千上萬的人死去,成千上萬的人痛苦著,跟著是驚天動地的大改革……” 我捂住耳朵,痛苦地叫起來…… 子俊的信,終於還是拆開了,在時間大神的凝視下,徐徐地,徐徐地,展開。子俊熟悉的筆跡躍然紙上,觸目驚心,那封信,寫於我們分離的前夜: “阿錦: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一定是我出了意外——晚上,當你終於對我說願意留下來陪我的時候,我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覺得這一夜,便是同你的訣別了,所以,我要寫這封信給你……” 只看了這一句,我已經忍不住失聲痛哭了。這又是一個預知未來的噩夢,可是既然他已經有了預感,卻為什麼還要去參加那次冒險?預知而不能逃避,那又何必知道?子俊,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 “……錦盒,如果我不能回來,你一定不要等我,也不要太傷心。在你面前,我原本就是一個蠢笨的,可有可無的人。我總是不能明白你的心意,不能帶給你驚喜……” 不!不是的!子俊,回來!你不是可有可無,你對我比你自己所知道的更重要。你明知道我在等你回來,送我竹紙傘,送我蠟染的裙子,送我偽古畫,送我許許多多可愛的小東西……你答應過要給我挑選許多精緻的藏飾,你怎麼可以讓我失望?我不需要驚喜,我只要篤定,篤定你的歸來,篤定你的心意。你什麼都不用說,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不用猜我在想什麼,在你面前,我願意保留秘密,保留讓我覺得安心,覺得得意,覺得高興,就算有遺憾吧,遺憾也是生活的一部分。我早已經習慣了你,我對你的瞭解,和你對我的不瞭解,我都已經習慣,我不要改變,只要你回來!子俊,我在等你,我不能忍受忽然之間你不再回來了,我不能想象以後的日子都沒有你。子俊…… 我痛哭著,呢喃著,語無倫次。如果子俊可以聽得到,一定又會糊里糊塗了,他會摸著頭髮說:“怎麼你會習慣我的不瞭解你?我是很想了解你的。難道你不願意讓我瞭解你?” 想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