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時間,容若知道這件事,就向老闆預支了工資去廣州看嬤。比起年初時,嬤已經瘦了好大一圈。走路時顫顫巍巍的,握住容若的手輕輕的,毫無力氣。本來就不胖的嬤,那個時候看起來就像要瘦沒了似的。年初時,她明明還很有精神的。可以去市場買菜,還可以去看戲的。老哥在那家醫院剛剛考過了主治。學醫的週期很長。讀書就讀了十年。他是那家醫院肝膽外科的醫生,嬤住的是消化內科。平常也只能讓那兒的醫生多關照關照。可是容若在廣州的十天內,看見醫院裡的情況,只覺得醫生十分的怠慢。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有在這麼大的醫院住院過,說不定正常情況就是那樣的。嬤常常疼得一直呻吟,在床上翻覆,他去找醫生,經常找不到管床醫生,只能找到十分繁忙的值班醫生。要求開鎮痛藥,常常也是說了很久護士才過來處理。假如鎮痛藥不能起作用,那麼四個小時內還不能用新的藥,看嬤疼得不行,容若經常三番五次地去找醫生,醫生呢,只是象徵性的看看,說,等一等才能開藥啊。還不到四個小時,不敢用太重。說完就走了。容若對老哥說,看到嬤的樣子他真的很難過,可是醫生怎麼就無動於衷,還嫌煩呢?老哥苦笑著說:大醫院都是這樣的啊。醫生太少了,病人又很多,一天查兩次房已經很不錯了啊。有的醫院只查一次房呢。你知不知道醫生沒有周末,晚上還要值班啊?容若說:平常查完房就不見那些醫生了啊。不像你說得那麼辛苦啊。老哥說:查完你的房,還要查別人的房,一個教授管半個病區,內科的查完房還要討論病例,開醫囑。大多數你看不見的時間都在做文書工作,現在社會上輿論導向不好,天天要找醫生開涮,文書工作做不好,就有可能官司失敗,以前的醫生根本不用把病歷寫成那樣,現在天天琢磨著怎麼寫病歷才不會被人抓小辮子,哪有得閒的時候。然後還要去各科會診什麼的。再說了,消化內科的還要去做胃鏡腸鏡,一個病人就幾十分鐘,門診的人流量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看起來好像醫生沒做什麼事,其實每個醫生每天都超時工作的。你說看不見管床醫生吧?你們那個病區現在4個醫生輪夜班,他每隔三天上24小時班,剩下三天還經常天天加班寫病歷。你還覺得人家不累?容若語塞。半天才說:怎麼都是脫離重點的工作?醫生的工作重點不就是病人嗎?老哥就說:那是,不是還說人民公僕的工作是為人民服務嗎?怎麼都是公款吃喝?老哥嘆口氣說:都是沒辦法的事,社會是這樣的,你出來工作就知道了,不是那麼簡單的。那段時間就是容若和媽媽在照顧嬤。之前嬤在龍巖住院時,常常是小姨請假照顧嬤,所以她就沒跟來廣州,說是請假太多了,會丟飯碗。二姨因為要拿綠卡的事在臺灣一直沒有回家。容若那時才知道,自己不在家中,真是不知道父母的艱辛。因為嬤是一整夜一整夜地睡不了覺,晚上一直在呻吟,因為醒著,就常常要上廁所,自己沒有力氣,需要別人扶起來上。嬤是個倔強的人,怎麼樣都不願意在病床上拉撒,媽媽也勸過她,不要緊,在床上就可以了。可她怎麼也不聽,說自己還沒到那個時候。容若和媽媽隔夜換班,才知道所謂的夜班確實是很辛苦的。嬤有時在疼痛之餘十分內疚,容若以前從沒見過嬤掉眼淚,在那段時間她常常掉眼淚,說自己連累了晚輩。見她那麼難受,容若又問老哥怎麼辦,為什麼那些醫生都無作為呢?老哥說:嬤的病除了止痛,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但是所有的止痛藥都會失效的。最後只能變成這樣。容若說到底是什麼病,為什麼查不出來。老哥說最有可能是哪裡的腫瘤,但是真的是查不出來。在 嬤果然沒有等到他回家。那之後每天下午他都打電話給媽媽,嬤要是醒來的話,也和他說上一兩句話。他回北京的第三天,爸媽就說要帶嬤回龍巖。容若問了老哥,才知道嬤的肝臟裡發現了轉移灶,但是原發腫瘤還是沒找到。事到如今,嬤又年高了,也沒什麼治頭,只能開點止痛藥回去了。爸媽和小姨商量之後,還是怕嬤在異鄉怎麼了,儘早回家的好。嬤自己也一直說要回家。爸爸叫了一輛車去到廣州接他們,用汽車把嬤運回家了。回龍巖後,嬤就不能吃東西了,滴水不進,一直在嘔吐。止痛藥也是吃進去就吐了。最後只能在龍巖的醫院,每天注射杜冷丁。就算是那樣,也止不住她的疼痛。因為不能吃,所以要用靜脈補充水和養分,可是嬤只要一看到自己手上有針,就拔掉,說:你們要我不得好死?怎敢把我續在這裡?回龍巖的第十天,容若在電話裡只聽到了嬤出氣的聲音。媽媽接過電話說:兒子,回來吧。那是嬤臨終的聲音,他坐飛機到廈門的時候,是晚上十點左右,那時不敢打電話回家問,只是一直趕路。廈門下著下雨,五六月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