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景嶽看著季師益,季師益拿過毛巾,蓋在他頭上,說:因為看著你的人,你都不在乎。邱景嶽在浴缸裡睡著了。季師益把他抱起來,好像從水中撈起一個閉合的蚌,外殼堅硬,紋理漂亮,裡邊卻軟得不堪一擊。邱景嶽在產假之後回到醫院上班。人人見他都說恭喜,說他小孩很可愛,長得很像他。邱景嶽笑說謝謝謝謝,都是太太的功勞。季師益站在他身邊,聽著他談笑自如地說著這些話,總是忍不住想起他狗一樣趴在地上找酒瓶的樣子。那天季師益把邱景岳家所有的空酒瓶都丟了,把他的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買來了鮮花擺放在進門的架櫃上,那是一束很香的含苞的紅玫瑰。第二天早晨,邱景嶽起床,季師益拉開客廳沈重的窗簾,一時滿屋子春光明媚。邱景嶽眯著眼睛站了好久,終於看見了陽光裡季師益的影子。“小季?”邱景嶽有些驚訝,有點慌張,有點不知所措,於是嘿然無聲了。“醒啦,景嶽。”“嗯???”邱景嶽困惑地看著季師益,對他改換稱呼有些不適應,又想到了些什麼,十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昨天給你添麻煩了。”然後自嘲地說:“我平常喝不醉,一喝醉什麼都不記得了。我???有沒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話?”季師益笑著說:“你說小時候很喜歡游泳。”“是嗎?”邱景嶽笑起來,“我不喜歡游泳,小時候跟我弟去游泳,回家晚了被我媽罵了,以後就不敢遊了。”“你也說了你弟弟會武術。”“我是不是把我家祖宗十八輩子的事兒都告訴你了?”邱景嶽的笑看起來是放心的笑。“是啊,你還說你有個秘密。”邱景嶽遲疑地問:“什麼秘密?”季師益笑著不說話了。邱景嶽訕然:“是不是什麼挺丟臉的秘密?你別當真了,都是醉話。”“不是,你說沒了白骨精,還有紫霞仙子。”“原來我這麼喜歡大話西遊,我都不知道。”邱景嶽又笑了,他停了一會兒,說,“說起我家,我家鄉景色還不錯,什麼時候和我一起去玩吧。”“我下週就去美國了。”邱景嶽啊了一聲,充滿歉意地說:“我都給忘了。沒事兒,一年後回來再一塊兒去玩。”季師益牢牢地盯著邱景嶽,他的鬍渣子有些長了,嘴唇上、下巴、兩頰都有些鬍子,在那之間的嘴唇又有些幹了。也許是季師益看得太久了,他抿了一下上下唇,看起來有點兒不安。季師益記得的他的樣子,那一個是想起來時最難過的。也許是醫院裡出國交流太頻繁了,季師益臨行前的一天,除了家裡人,沒有人記得他要走這件事。吃過晚飯,他忍不住去了邱景嶽的家。他乘著電梯上了十樓,1003室的門並沒有關。門邊放著兩袋垃圾,其中一袋是報紙包住,有些溼的東西。季師益站在門口,聽見裡邊女人的聲音:“景嶽!快過來,幫我換一下尿片!”然後是他從來沒聽過的邱景嶽歡喜而明亮的聲音:“就來了!”季師益在門邊站了會兒,忽而失去了力氣。他靠在門口,緩緩點了支菸,菸灰掉落在那報紙包的垃圾上,他輕輕踢了一下,包得鬆散的報紙鬆了開來。裡邊是一束花,沒有開放就乾枯地垂下了腦袋的紅玫瑰。電梯上樓的時候,十樓的走廊是昏暗的,季師益想看看電梯上來時的那道光,卻發現這個小區的電梯是單向的捲縮門。嚴嚴實實地,沒有一絲的光。夜裡只有電梯旁的上下鍵閃著紅光。叮的聲音讓聲控燈亮了起來。和黑暗中不同的光景進入眼睛。他想著明暗的世界為什麼這樣不同,恍然覺得在同樣的時間,他們看見的世界也是這樣不同的。他的歡喜、他的愉悅、他的想念,在他終於想明白是為了什麼的時候,忽然發現原來那只是他獨自一人看見的世界。原來沒有其他人在分享。後來季師益回到家裡,和母親一起,給兒子餵奶、換尿布,在它清醒的時候逗它。它的眼睛總是專注地凝視著季師益舉在他眼前的任何東西,要把這個世界最初的影像牢牢印在腦中,儘管它註定會忘記這一切。季師益想起自己的童年,他記憶中的童年只有那麼幾個片段:悠遠的藍色的天,綠色的河水,老房子的紅磚,追逐的同伴,還有手中沾著鼻涕的棒棒糖。他坐在門前的階梯上看著這些,一定沒有想過現在的自己早已忘記同伴們的樣子。飛機飛離廣州的時候,他想他將來可能也會忘記現在的這個夥伴。儘管他曾經覺得以後可能會有一天,和他駕著車,去他描述中美麗的家鄉踏青。情歌(下)楔子邱景嶽三十三虛歲、三十二週歲那年春天,廣州的天氣有些反常,原本三四月就開始暖和、甚至炎熱起來,那一年直到五一放假時,都在不斷反覆的降溫回溫,四月時有些日子甚至還需要穿毛衣。邱景嶽對溫度變化並不敏感,但那一年也變化無常的天氣感冒了。當時是春節,他值的是年初一的二線班。初二到初六可以放假。他於是回了趟家。上火車之前還算溫暖,下火車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