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能理解杜若予對待人生,神經質、消極的那一面了。 儘管她覺得,杜若予其實已經很用心地活著了。 “爸,我在家裡養了只母雞。”杜若予瞥眼腳底下啄枇杷皮的貴婦雞,突然開口,“它每天都在我衛生間裡下一個蛋。” 王青葵哈哈大笑,“你養雞幹什麼?不怕髒不怕臭嗎?” “是朋友的雞,暫時放在我那兒。”杜若予說,“我記得小時候,家裡也養過母雞,媽媽每天早上都去撿兩個雞蛋,我一個,哥哥一個。說起來,咱們以前的老房子,是在農村吧?農村裡,是不是人人都養母雞,母雞再理所當然地下蛋給人吃?因為母雞能下蛋,她們似乎總比公雞活得久些,可如果是不下蛋的母雞,大概隔幾天就要上桌被吃掉。” 她問王青葵,“母雞一定要下蛋嗎?” 王青葵失笑,“不下蛋的母雞,養來做什麼?” “不能只是養著,讓她好好過一輩子嗎?” “你如果一輩子不愁吃穿,那就養著,可如果哪天你餓肚子了,一隻沒什麼作用的雞,除了吃還能幹什麼?就算養出了感情,也還是填飽自己的肚子最重要,更何況,一隻雞,說不定哪天就病死了,被黃鼠狼咬死了,或者被小偷偷走了。”王青葵以為杜若予在談她朋友寄養的雞,笑道,“怎麼了?你朋友要吃那隻雞,你捨不得了?” “我沒捨不得。”杜若予搖頭,“雞嘛。” 和王青葵吃過午飯,杜若予去了趟慈心養老院,因為是午後,據說不少老人都在屋裡午睡,杜若予便不敢聲張,只在花妹的帶領下,悄悄看望了汪老先生。 老先生獨坐在自己的小房間床榻上,正埋頭在一本作業簿上寫寫畫畫,見到杜若予也沒打招呼。 杜若予湊過去,發現他在畫太陽,一輪又一輪的掛在天上。 “爺爺,”杜若予輕聲問,“你上回為什麼畫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殺死了另一個?” 老先生抬頭瞥她一眼,又低頭繼續畫太陽。 杜若予坐了會兒,起身要走。 老先生突然說:“你會殺死你自己。” 杜若予怔住,“我為什麼要殺死我自己?” “因為太難受了,你自己難受,別人難受,哪都難受。”他的筆在紙上重重一戳,戳破了個混亂的口子,“難受啊!” 花妹如今儼然已是養老院的熟工,她傻傻地向杜若予解釋,“他老這樣畫畫,一直畫,杜杜別怕。” 汪老先生用力丟開筆,佝僂著望向門口,問花妹,“怎麼還沒有人來看我?” 花妹笑道:“快了!” 老先生又問:“怎麼沒人來?” 花妹只是笑,“快了!” 這兩個人,一個身患痴呆,一個天性愚人,重複著那樣的對話,就能過上一天。 離開慈心養老院,直來到業縣汽車站買票時,衛懷瑾才猛然意識到,“雞呢?雞落在你家了!我們得回去接它!” 杜若予收好買票找回的零錢,頭也不回,“不用回去。” “為什麼?” “它自己會回家的,如果不回家,就是它自己走了。” “它走了?它一隻雞,能去哪兒?” “我哪兒知道。”她想起上回在杜家驚慌見到的貴婦雞,又想起汪老先生說的話。 “可能鑽進我腦子的裂縫裡,再也不出來了。”她說完,在候車廳戴上眼鏡,再不理替貴婦雞擔驚受怕的衛懷瑾,像是睡過去了。 === 從那以後,貴婦雞再沒出現在杜若予眼前。 衛懷瑾說:“一定是你們那天的對話,傷透她的心了,所以她離家出走,再不回來了。”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為了拒絕下蛋,才不回來嗎?每天吃她的蛋,吃得最歡的,可不就是你?” 衛懷瑾啞口無言。 貴婦雞離家出走三天後,杜若予終於帶衛懷瑾來到省神經精神病防治院大門外。 傳統精神疾病以及被精神病患殺死的陰影讓衛懷瑾從出地鐵口開始就忐忑緊張,待見到防治院大門口的紅字石雕,她的不安達到頂峰,“杜杜,我……我不敢進去……” 她渾身簌簌發抖,本來也抗拒畏懼的杜若予倒顯得不那麼瑟縮了。 兩個人杵在醫院大門旁的榕樹下,透過鐵柱的院牆,往內裡的門診大樓看。 為了表明自己就診的決心,杜若予甚至連眼鏡都沒戴。 “這兒的醫院,好像比別處都安靜。”衛懷瑾既害怕又好奇,“杜杜,你真的在這裡面住過兩年?” “住院大樓在門診大樓後面,其實裡面環境還不錯。” “有多不錯?” 杜若予想了想,“在裡面住著,會覺得時間變得特別慢,一天的時光可以掰成一年來用。” “……度日如年嗎?”衛懷瑾嘴角抽搐,“你形容不錯的方法挺別開生面的。” 杜若予嘿嘿笑了兩聲,指著半天不見人出入的門診大樓,“踏入那扇門,我很有可能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患者,被要求住院治療,那樣我會失去經濟來源,生活的一切全都依賴我爸爸和哥哥一家,徹底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