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會兒的豬肉是香的,油膩膩的肥膘肉亮晶晶的滑膩,不像現在的肥肉慘白色。那會兒的肥肉抓塊在手裡顛顛,手上沾滿的油都透著亮。安茉喜歡看舅媽從大鐵鍋裡撈出煮熟了的豆腐見方的肉塊放在案板上大片大片的切著。大表弟和二表弟時不時的跑到舅媽身邊,舅媽就從案板上拿起幾塊肥瘦相間的肉塞給兩個表弟,兩個表弟就邊吃邊跑出去玩兒。切肉的三姨、四姨和小姨也會趁著舅媽和外婆看不見,往自己嘴巴里塞幾塊肉嚼著。如果背後有人經過,她們就放慢嚼著的動作裝做沒事兒人似的很認真的切著肉。安茉只有咽口水的份兒,這種時候很少有人能想到她。外婆都是忙著別人不愛乾的事兒,比如脫毛,收拾豬皮。豬皮通常會脫毛後留著過年做凍兒吃,但今年的豬大,皮又整,運氣好的碰上了收皮的販子,一整張豬皮能賣上不錯的價錢,外婆收拾的也起勁兒。安茉就站在外婆的身邊,眼巴巴的轉頭看著身後的舅媽大塊兒大塊兒的切肉。小寶成抱著兔子從舅舅房間,手裡的小碗裡裝著三四塊肉,他朝安茉招招手示意安茉跟她過去。但安茉沒敢動,那個時候屯子吃席子吃請都是男客女客分開的,男客都是根據宗族的輩分和年紀按桌坐著,小寶成肯定是和外公做一桌的,安茉哪敢跟他過去?女客也是根據男客的身份配搭整桌子坐著的,清苦窮困的年代,有人吃請基本都是全家出動。有孩子一定帶上自己的孩子,好吃的也都不管多少起勁兒的往自己家孩子的嘴巴塞著,哪怕撐著吃壞了腸胃也不罷休。安茉跟兩邊屋子的席桌都沒關係,她只能跟在外婆的身邊。雖然她很餓好幾次都想拽拽外婆的手說她餓了,但看到外婆手頭的活兒都是不能吃的,她竟然忍了下來,說不定外婆比她還餓。“過來啊?”小寶成叫著安茉,安茉搖搖頭,她怕男客屋裡外公的眼神。“拿著吧。”小寶成跑到安茉身邊,把裝著三四塊成色不錯的熟肉塞給她,轉身又跑回男客的屋子。隱隱約約,安茉能聽見舅舅熱情招呼客人的聲音。直到小寶成進了屋子,安茉這才抓起我碗裡的幾塊肉狼吞虎嚥的嚼著。她根本吃不出來那是什麼味道,所有的感覺都被飢餓取代了。安茉還沒等嚥下去嘴巴里嚼著的肉,後脖子就被狠狠的打了一下,沒嚼爛的肉掉到了土地上。“讓你偷吃!不要臉,我們家的豬!”大表弟氣哼哼推著安茉,安茉撞到外婆,手裡的碗啪的掉到地上摔碎了。廚房裡忙裡忙外的人這會兒都扭頭看安茉,安茉憋紅了臉,咬著手指頭看著掉在乾草堆上嚼了一半的肉。舅媽不滿的撿起摔爛的碗,嘟念著又得幾分錢。安茉蹲下去想撿地上的肉,被外婆一巴掌開啟。外婆惱了,瞪著舅媽和幾個姨,“孩子餓成這樣,你們給口飯吃不行嗎?”豬是舅舅家的,三姨、四姨和小姨都不做聲接著忙。舅媽冷著臉盛了碗酸菜湯,拿了半個冷餅子往安茉旁邊的灶臺上重重的一放,“吃吧。”“小姑娘,給!”灌完血腸的殺豬手從整根血腸上切了小半個要遞給安茉,安茉咬著餅子沒敢要,遠處舅媽和大表弟的眼神讓她吃不下去東西。“拿著吧。”外婆手裡全是豬毛,慈愛的看著安茉,“叔叔給的,吃吧。”“我不愛吃,給弟弟吃吧。”安茉違心的咬著泡了酸菜湯的餅子,朝殺豬手搖頭,大表弟飛快的跑過去搶過血腸,“給我。”外婆用戴著套袖的手臂抹了抹眼角,低頭狠命的褪著豬頭上的豬毛。安茉看見霧騰騰的熱氣裡,外婆眼睛裡有東西,滴滴答答的掉進翻滾著熱水的鍋裡。拜拜仙女陽曆年殺豬,熱熱鬧鬧的吃請終於過去。剩下的工作都得全家忙活過年,首先要積油,就是把豬身上的所有肥膘肉片下來煉油,有的地方叫“灰油”,有的地方叫“大油”,冷卻之後是一種白白的如同蠟燭色的東西。年初殺了豬,煉出來的油供平常日子炒菜吃。吃不夠一年的,經濟寬裕的家庭會去肉鋪專門買肥膘肉回家煉油,經濟不寬裕的家庭,就得捱著,捱到秋收有了錢,或是年底再殺豬。安茉喜歡看煉油的過程,把那些白白的透著光亮的肥膘肉切成大塊,丟到燒的熱熱的大鐵鍋裡。伴隨著茲啦聲,就會有透明的液體滲出來,滲的多了,外婆或是舅媽就用大大的鐵勺子蒯出來,裝到鍋邊的罈子裡。為了不浪費,罈子口會搭著白菜幫子,少許油滴會淋到白菜葉上,留著做飯的時候炒菜吃,還能省下油。那些白白胖胖的肥肉塊被榨乾之後,就會幹癟瘦瘦的伏在熱熱的滾有上面。安茉只曉得外婆告訴她那叫“油茲啦”,撒一點兒鹽或是糖就是上好的美味,香香的吃下去非常耐餓,但吃多了就會噁心。“油茲啦”儲存起來也是當炒菜的油用,但過了陽春三月,氣溫一熱,“油茲啦”就會變質,發出一種怪的味兒,東北話叫卡拉味兒,基本就不能吃了。舅媽煉油的時候,安茉就主動跑去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