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沒說話。心裡有一種衝動,藉著醉酒的力量,要呼之欲出。然而到底也沒出來,她不敢。她也只能看著他,看著他柔軟漆黑的長髮,桃花帶露的姿容,寶光流轉的雙眸,最後再到白皙修長的指尖。很美。她在心裡說。能讓一個少女心醉的美。 什麼時候開始把他看到眼裡去,她也記不得了。見到他,認了師父,他也沒怎麼教過自己東西,她卻偏有一種信賴,見到他什麼浮躁惶恐都瞬間消失。開始覺得他年紀大,像祖爺爺;後來覺得他親和得很,像大伯;再後來,又覺他頑皮,像兄弟……到如今,她也不曉得他像什麼了。師父、師父、師父……在心裡把這兩個字默唸上千遍,像是提醒自己似的,一面覺著他做師父真不錯,一面又覺得他若不是該多好。還是回去吧!倘若自己只是被美色所惑,家裡安排的相公也漂亮得很,難保她不會見異思遷。留在這裡又能如何?成了仙人也好,天神也好,他總是她師父,有什麼意思?壽命一旦加長,這種鬱悶也會加長,那麼長久的年月活得不痛快,還不如做個利落的凡人。以前揹著爹孃看過一些所謂的禁書,書上說,倘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也不需要與他一起,只要能看見他,默默陪著他,看他過得好,便是心滿意足。可我不要那樣,胡砂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ldo;胡砂,你醉了。&rdo;有個好聽的聲音靠在耳邊說話,吐息溫暖馥郁。胡砂把沉重的腦袋抬起來,茫然地轉向發聲處,臉頰卻觸到兩片柔軟溼潤的東西。那人彷彿也吃了一驚,急忙移開。她本能地抬袖子去擦,皺眉瞪著那人:&ldo;你……你做什麼?&rdo;芳準架著她的肋下,半拖半抱地弄下酒樓,惹得周圍注目紛紛。胡砂醉得胡天胡地,壓根認不出他是誰,想掙扎,奈何四肢醉得不聽使喚,只得色厲內荏地瞪圓了眼睛,用眼神震懾他:&ldo;你是誰?&rdo;芳準見她醉成這樣,只怕騰雲飛起來之後一個不小心抓不住,真把她摔成肉餅,於是只得半提著她的後背心,慢慢往前走。夜深了,晚風變得略帶涼意,稍稍吹熄了胡砂臉上奔騰的熱意,她慢慢眨了眨眼睛,怔怔看著芳準,動也不動。半晌,她突然伸手摸在他臉頰上,小心翼翼地上下摩挲,一面還喃喃道:&ldo;原來長這麼美……你是誰?&rdo;芳準也不動,任她摸,淡道:&ldo;你說呢?&rdo;胡砂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最後展顏瞭然一笑:&ldo;你……你不是畫上的那個夫君嗎?怎麼……從畫上跑下來了?&rdo;芳準嘆了一口氣,喝醉的人要麼沉默寡言,要麼廢話特別多,看樣子她屬於後者。與醉鬼搭腔是最自尋煩惱的行為,他並不說話,由著她在那裡疑惑地喃喃自語:&ldo;怎麼就從畫上跑下來了呢?是人是鬼?我……我得和爹孃說說,他跑下來,要住哪裡呢?&rdo;照這個情形看來,由著她醉下去,天亮了也到不了桃源山。芳準捏住她的後脖子,微微用力,胡砂只覺眼前一黑,頓時軟綿綿地昏睡過去。他像夾大米似的把她夾在手裡,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騰雲而起,直奔桃源山。院子裡的弟子都已經睡熟了,誰也不來管胡砂到底跑去了哪裡。芳準推開門,把胡砂輕輕放在床上,蓋好了被子,忽然直起身體,淡道:&ldo;出來吧,從方才就一直隱了身形跟著我們,是何用意?&rdo;屋裡靜悄悄的,而且黑燈瞎火,根本見不到半個人,芳準等了一會兒,不由微微一笑,突然出手如電,朝窗戶那裡抓去。空無一人的窗前頓時傳來一個小孩子憤怒的聲音:&ldo;放開我!你怎能如此無禮?&rdo;話音剛落,就見一團小小的黑影憑空出現在眼前,穿著一身寬大的道袍,後背心被芳準提著,手腳在空中亂揮亂舞,正是青靈真君帶來參加仙法大會的道童之一。芳準冷道:&ldo;無禮的是誰?我竟不知青靈真君門下也養著專門躲牆角跟蹤的人。你偷聽我們說話,聽得大約很開心吧?&rdo;那道童眼見被識破,索性咬緊了牙關不吭聲,一副&ldo;我就不說,你能奈我何&rdo;的模樣。芳準低聲道:&ldo;我知你跟著做什麼,想必是真君派你過來暗地監視她,一旦她說出實話,便將她的魂魄拘走。我說得沒錯吧?&rdo;道童哼了一聲,還是不語。芳準又道:&ldo;我更知真君收集天神遺物的目的,你不如回去轉告他,做仙人便要有仙人的模樣,若要有私心,索性大方點自己動手,喊幾個凡人過來又能成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