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上午習了字，中午同明湘在廊前分開，明湘回安姨娘處午飯，她到紀氏那裡用飯，下午便不再去上課了。紀氏越來越沒精神，有時說著話就打個哈欠，面上一付疲倦模樣，魚蝦這些時鮮貨更是吃不進去，她又不愛那些大油大ròu的，平姑姑便換了法兒做菜給她吃。鰣魚拿紅糟糟過去了腥氣，用青花白底大碗盛了來，骨刺俱都糟的蘇了，挾上一塊入口即化，明沅來了這些日子舌頭也跟著吃刁了，她覺得沒半點腥氣，紀氏還是入不得口，又叫廚房做了松子雞塊送上來。澄哥兒瞧見明沅就同她說：&ldo;我在勝瀛樓裡瞧見你，同你揮手，你沒看見我。&rdo;面上有點不高興的樣子，明沅便拍他的手安慰她：&ldo;先生看我，我不敢動。&rdo;澄哥兒想到她是頭一日進學，便又充起哥哥來了：&ldo;不怕，宋先生不兇。&rdo;又同她說定了，明兒要再打招呼。那一尾鰣魚便叫他們倆分吃了，松子雞塊上來的時候，紀氏又專去挑那松子，雞ròu反不愛吃，吃得幾口飽了，卷碧收拾下去還特特吩咐，叫廚房裡頭預備著，防著紀氏餓，過會子送熱食上來。紀氏又強打著精神問些明沅在學裡如何，頭一日可還習慣，明沅一一答了，問到澄哥兒時，外邊來了個眼生的媳婦子，瓊珠出去見了她，兩個嘴巴貼耳朵說了會子話，瓊珠便進來告訴紀氏：&ldo;莊頭上韓國道家的來求見太太。&rdo;紀氏皺皺眉頭：&ldo;叫她進來回事。&rdo;那媳婦子進來連頭都不敢抬，進來就磕了頭，跪在軟毯子上頭：&ldo;給太太請安&rdo;只得這一句，才剛要說話，紀氏眼兒一掃明沅，卷碧便過來把她抱起來：&ldo;六姑娘，我帶了你去看後頭的出水荷葉。&rdo;明沅耳朵還沾在上房裡，卷碧急步出門，聽見一句：&ldo;那就預備著裝裹吧，讓她屋裡頭的挑兩件她愛穿的衣裳。&rdo;明沅覺得耳熟，卻想不起來裝裹是什麼。等卷碧真的抱了她去看水池子裡銅錢大小的荷葉，再指給她看那鯉魚兒擺尾巴，她忽的想起來，伯祖父那會子，也說的含混，到預備起裝裹來了，那便是快死了。這裡就只有一個人，在預備喪事的時候，不能讓她知道。金陵的夏天來的早，春風還沒吹遍秦淮岸邊，夏日裡頭一撥熱浪就緊跟著過來了，柳葉兒深綠，杏樹枝頭還結起指甲大小的杏子來。進了四月末，就快到端陽節了，府裡的丫頭們這會兒已經開始央著二門的小廝採買，往外頭買扎紗的豆娘了，八寶的堆紗花兒，繡了五毒的香囊，悄沒聲兒的就先掛了起來。紀氏跟安姨娘用的更加精緻，也早早就差了人往金樓裡去，全是拿銅絲金箔的打的花樣子，用來貼在鬢邊的，垂下花樣兒來討個吉利。明沅就分到了一隻，是個小人騎虎，澄哥兒不能帶這些，也眼巴巴的想要，那小人還能動呢，瓊玉便給他拿花布兒裹了一串小粽子出來，叫他掛在背上。明沅叫卷碧抱出去，一路往池邊走，走過來的丫頭頭上，或是豆娘或是小粽，cha的頭上紅紅綠綠煞是好看，她趴著動也不動，等到了塘前，見那一方雲影投在水面上，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來。卷碧抱了明沅看魚看水看荷葉，見她半晌也不應一聲，笑道：&ldo;姑娘可是睏了？&rdo;明沅順勢點點頭，趴在背上闔起眼兒，卷碧拍著她，一路把她送到回雁閣裡去。采薇見著卷碧趕緊接過明沅，見她已經闔上眼睛，把她安置到c黃上，兩個雖然年紀差不了許多，一個卻是在上房當差的，采薇便也喊她一聲姐姐，又是端茶又是拿點心。卷碧陪坐了會子，采菽收拾了東西正在用飯，見姐姐來了，推了一碗茶泡飯，佐了醬瓜脯子，兩個細細說著話，卷碧看看睡在c黃上的明沅，心裡嘆口氣，再看看自家妹妹，到底帶出些笑來。那一個死了，姐兒的前程就又好上幾分了。采薇給她墊得一層軟毯，又蓋上一層薄被子，采苓坐在踏腳上頭扎花。房子低矮，院子裡的聲響清清楚楚就能傳到屋子裡來，采薇見明沅側著小臉睡得正熟，也不費心去叫那幾個丫頭低聲，她手上還要拿綾羅扎小粽子，結得三四個拎起線頭來比一比：&ldo;這便差不多了，垂那十七八個，也不好看。&rdo;明沅什麼也聽不見，心裡只反覆滾著一句話，是睞姨娘，睞姨娘在莊子上頭，快要死了。她跟她自來都不親近，可猛然知道她死了，心裡卻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