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死的時候是罪人,自然是沒有發喪的,這會兒找起屍首來也是不易,亂葬崗裡一卷一扔,哪兒還尋得著,只好造了個衣冠冢,徐夫人既不想見孃家人,也不想見夫家人,乾脆守著這些個牌位過日子。青梅回來了,徐夫人卻不問她原來呆在什麼地方,過的什麼日子,只理出廂房來,傢俱物件早就不成對了,花案一個是海棠式的,一個是就是素面圓式的,連花瓶也湊不齊了,屋子裡頭就沒整套的東西。徐夫人卻只不覺得,還是一樣過她的日子,她不問,青梅也不好說,她總不能告訴徐夫人,她當了外室,無媒苟合。青梅走的乾乾淨淨,她知道紀舜華要說親了,也知道那不過一句戲言,兩個要說情份,也沒情深意厚到這個地步,到不如彼此斷個乾淨,她的身契就算還在紀舜華的手裡也已經派不上用場了,去官府裡消了籍,從此她又是良家女。徐夫人原來萬事不管,有了個姑娘回來,那一房老夫婦跟兩個丫頭算是有了主心骨了,每日裡吃什麼喝什麼都有人管,青梅原在徐家時哪裡碰過這些,可在外頭這一年,她卻是事事經手的。家裡又沒存下金山銀山來,一家子人指著這點銀子吃喝,乾脆就說守孝,全裁了素衣孝裙來,一家子食素,她還替徐家二十多口人,繡起了地藏經。紀舜英叫紀懷信請回家的時候,紀舜華已經不吃不喝兩天整了,黃氏那裡不敢說,怕她知道了又是一場鬧,要是再氣急了暈過去,只怕不能好了。紀舜英原不想管,可紀懷信卻推了他過去:&ldo;總你弟弟,你勸一勸,那個狐狸就這麼好?好的他父母全不要了不成?&rdo;紀舜英走到紀舜華屋前,門早已經開了鎖,還是黃氏怕他關在裡頭悶壞了,只把院門鎖上,好叫他在屋子裡頭走動。紀舜英進去時,他正閉著眼睛坐在桌前,兩天不吃,身上無力,見著紀舜英點一點頭,叫了一聲大哥,紀舜英與他對坐,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廚房裡送了一屜兒羊ròu水晶餃來,才剛出蒸籠,冒著熱騰騰的白氣,紀舜華卻連看都不看。就是紀舜英也知道這是他愛吃的東西,小時候若是蒸了這個上來,一屜兒他一個人就全吃了,往他跟前一推,還只不開口。先說話的竟是紀舜華,他看一眼紀舜英,又叫一聲:&ldo;大哥,你是不是也跟他們似的,覺著我是豬油蒙了心?還是像娘似的以為我中了邪,要給我喝符灰水?&rdo;紀舜英不置一詞,他只覺得這一樁同他並不相干的事,整個紀家,若不是有禮法壓著,同他都不相干。紀舜華輕笑了一聲:&ldo;我知道大哥在想什麼,大哥想的也很對,換作是我,也不能夠,我只問大哥一句,你是為著甚喜歡六丫頭的?&rdo;紀舜英實不想管,這家子裡頭,老太太死了,純馨嫁了,沒哪個再叫他掛心,若不是為著明沅進門必得先進紀家大門,還得廟見成婦,這一應的禮紀舜英不在乎,卻得把這體面全給了明沅才算不負她,若不然這一回紀懷信三催四請,他也依舊不會回來。紀舜華不等哥哥說話,又道:&ldo;大哥是為著喜歡了六丫頭,我就是為著甚喜歡蘊宜的。&rdo;先時還是因為相貌,他那點小心思只怕瞞不過紀舜英,老太太沒了辦喪事那會兒,就叫哥哥看出來了。紀舜英神氣一冷,皺了眉頭看著弟弟,紀舜華卻直直與他對視,見他看過來還笑了一笑,年紀越大,他的性子倒越發模糊起來了,小時候那番盛氣,也不知道何時就磨沒了。&ldo;我說的,不是相貌。&rdo;當弟弟的喜歡定下親事的嫂嫂,確是難以啟齒,他那會兒對蘊宜另眼相看,肯伸手搭救,也不過是為著她的長相,長得像明沅,那一個於他好似隔著雲端,這一個卻是伸伸手就能把她從泥地裡拉出來。紀舜華自個兒也想過,到底是為著甚待六丫頭不同,想了許多回,後來才明白過來,小時候是因為旁人都待他熱心熱腸,只她待兄弟兩個並無不同,他心底覺得不服氣,再後來就是她長大了,生的這麼好,可待他還是那一付面孔。他還不知道自個兒原是喜歡六丫頭的,她就已經成了名份上的嫂嫂,他也不是不悵然,可也很短,短的叫他記不住,就扔到腦後去了,待她真個上了心,是看她對紀舜英這麼好。紀舜華在街上見過灃哥兒跟官哥兒,兩個人穿著一樣的大襖一樣的鞋子,頭上戴了一樣的毛皮帽子,大冬天下了學,灃哥兒牽著官哥兒走,後頭跟著書僮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