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衍少見的沒有穿長衣,他的全身籠罩在烏黑的犀牛革甲裡,要害處護以薄韌的鋼片,沉重的佩劍沒有拴在腰間,而是牢牢地捆在背後,看起來像是一個流浪的無名武士。他坐在墊子上抽著煙桿,抬頭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我們等她來?”翼天瞻的神情冷峻。
“我們還有時間。”
“你有十足的把握?”
沉默了一會兒,息衍穩穩地點頭。翼天瞻直視息衍的眼睛。他灰藍色的眸子裡帶著一股異常鋒銳的神色,息衍沒有避開,始終和他對視。
翼天瞻伸出了手,“我可以抽一管煙麼?”
息衍愣了一下,笑了,“我以為羽人是不抽菸的。”
翼天瞻沒有理睬他詫異的眼神,自己拾起裝菸草的皮口袋,從後腰上抽出了煙桿。那是一根原色的烏木杆,因為摸挲得太多而油潤起來。他熟練地塞上菸草,就著息衍遞過來的煙桿點燃。息衍注意到他的右手完全被罩在長袍的袖子裡,像是抱著嬰兒那樣,緊緊地蜷縮護在胸前。
翼天瞻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吹了出去,煙凝成細細的一線,離開很遠才飄散開來。他的手終於安靜下來,隨意地搭在膝蓋上。
“一般的羽人是不抽菸的,因為寧州不產菸草,他們固執地拒絕一切寧州以外的東西,即使是東陸的樹林和風。可是我不同,否則我也不會是斯達克城邦的叛徒,一個七十六歲的叛徒,是不是太老了一些?”他笑了笑。
息衍忽然想起他是很少笑的。
“叛徒?為什麼?”
“因為我是一個天驅,還因為我殺了自己的親弟弟。”
老人的眼睛裡藏了太多的東西,息衍讀不出來。他低下頭輕輕地吐出一口青煙,煙騰了起來,模糊了一切。兩個男人沉默著抽菸,很快車棚裡就滿是嗆人的煙味了。息衍隨手掀開車窗上的簾子,讓煙霧散去。一片明淨的光輝在他眼前一晃,他看見了平滑如鏡的鳳凰池,一艘彷彿無人的船飄行般在池上經過,池水反射月光,遠處矗立著文廟的高塔。
鐘聲遠遠地傳來,空洞低揚,不知是因為鐘聲的激盪還是有風來了,池水無聲地皺褶起來,一輪水月忽地就破碎了。
息衍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地感嘆:“這片鳳凰池,真是南淮城裡的明珠了。我如果有一天離開這裡,除了我那圃花,只不過會懷念池上的鐘聲,喝醉了酒,每每到這裡就會醒來,對著水裡的月色,覺得我這一生做錯的事情實在太多。”
“包括那個女人麼?”
息衍猛地抬頭,煙桿一震,燃燒的菸草細末飛了出來,在空氣中一亮而滅。
翼天瞻低著頭笑笑,“我還不是一個快要腐爛的老傢伙吧?我年輕的時候可是斯達克城邦最受歡迎的男子,那時候我一箭可以射落一百五十步以外人頭頂上的蘋果,從沒有錯過,女孩們爭著做我的靶子。只有一次我的箭誤傷了其中一個的額頭”
“她很美吧?後來呢?”
“後來我成為蒼溟之鷹,她成為我弟弟的妻子,斯達克城邦的女主人。”
“為了這個?”
“很複雜,其實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翼天瞻忽地笑出聲來,在窗邊敲了敲煙桿,“天驅的兩宗主在一輛馬車裡說著不相關的風月,傳出去會為人恥笑的吧?再說說今晚的佈置。”
“這輛車有鴻臚寺的徽記,可以直入西門,我在守衛中安插了一些可靠的心腹,他們在祖陵入口左近巡視,讓進入陵墓不是問題。惟一擔心的是驚動巡邏的紫柳營戰士,祖陵只有一個不大的入口,如果我們被堵在裡面要強行殺出,不要說是兩宗主,只怕是七宗主都在,也是難以登天的。我們必須有一個嚮導,進入地宮、取劍,立刻離開。翼先生準備好了麼?”
“這也許是我們惟一的機會,我會盡全力。”翼天瞻緩緩掀起了覆蓋右臂的長袖。
“這是”息衍吃了一驚。
他見過羽族的使者,他們都是以木片或是層層漆制粘合的麻布做成輕甲,羽人的身體輕盈,往往難以負荷沉重的金屬鎧甲。而翼天瞻的整個右臂卻籠罩在一具猙獰的獸面甲中,這是一種息衍從未見過的鎧甲,靈巧地覆蓋了全部肢體,帶有可以活動的關節。它的拳套和關聯處都探出了鋒利的長刺,像是異獸的獠牙。
'第二章 劍十七(2)'
'第二章 劍十八(1)'
月下滿池的荷花都已經謝了,枯篷壓著荷梗垂下去,顯得有幾分蕭條。一片雜草萋萋的空地上面倒插著姬野的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