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耐著性子聽完了隆科多的自述,不禁哈哈一笑說:“方先生,你瞧,舅舅像是個粗人嗎?只怕他比‘細’人還要更細得多哪!就這麼點子事,也值得你想了那麼多,可真讓朕不知說什麼好了。朕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從來都是天馬行空,獨往獨來,從來也不需要和別人商量。再說,你我是什麼關係?誰又敢在朕的面前說三道四地挑撥離間?你知道,年羹堯是朕的家奴,滿天下的人也都說他是朕第一信任的人。就是這個年某,去年向朕寫了一個密摺,那上面有這樣一句話,說‘隆科多是個極平常的人’。朕立刻就硃批給他,說你把舅舅看錯了,他是個真正的社稷之臣,也是朕的功臣,以後,不許你對舅舅胡亂猜疑!這份摺子,現在就存在那邊大櫃子裡,你要是有興趣,朕馬上就取出來讓你看看。”
坐在一邊的方苞說話了:“隆中堂,按道理,你和皇上之間的事我是不該說什麼的。我也不是依老賣老,非要在此多嘴多舌,咱們都曾經歷過聖祖皇帝的晚年,有些事,你記得清楚,我也是永生難忘。當初諸王爭位,聖祖爺給你下那個‘生死兩遺詔’時,我就坐在聖祖身邊。今天我舊事重提,就是因為太后薨逝是件非常的事。十四爺當著太后老佛爺的面,不遵聖旨,無理咆哮,才惹得太后氣迷痰湧,突然薨逝的。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為防不測之變,皇上才急調五路兵馬進來護持大內。這件事除皇上以外,只有我一人知道,連張廷玉都被矇在鼓裡。中堂大人,你要是心裡有氣,衝著我發好了,可千萬不能與其他大臣們生分了。我這話,你能聽得進去嗎?”
按說,方苞這一席話,大包大攬地承擔了責任,臺階鋪得夠寬了。隆科多但凡有一點自知之明,也應該見好就收,不再說別的了。可他對方老先生的話似乎是聽而不聞,還是糾纏不休:“皇上,奴才不是心中有怨氣,也不敢對皇上生怨,我只是想不通。軍機處的兵符勘合,平日裡我幾乎是每天都要用的,憑張廷玉一句話,就鎖起來不讓我見了!”
隆科多正因為心裡有鬼,所以這話越說越遠,越說越露馬腳。你心裡不明白的事,現在皇上自己認了帳,方先生又從聖祖爺的話說到今天的現實,你就坡下驢不全完了嗎?為什麼還要死死地糾纏呢?果然,雍正的眉頭皺起來了,但他仍是帶著笑容說:“舅舅,你和廷玉都是朕身邊不可須臾離開的大臣,要相互多體諒嘛!他剛才也要進來請安,是朕擋了駕,說你什麼也不要管,什麼也不要問,趕快回家去好好地睡上一覺。他累極了的人,一時火氣大點,說話時不注意,這也都是人之常情嘛。你還記得當年在承德時,聖祖爺生了氣,他不也是拿出‘太子太傅’的身份,讓我們哥幾個在戒得居跪了一夜嗎?那天,天寒地凍,鵝毛大雪還加著穿堂風,把我們凍得渾身上下沒了一絲暖意。你想都想不出來,那是什麼滋味!可我們知道,他是奉了聖祖之命的,誰也不敢有一句怨言。所以朕今天要勸你一句,凡事取其心而已,不要過於叫真。你是宰相,宰相肚子裡能撐船嘛!當然,這事過去之後,朕也要找他來說說他。你們無怨無仇的,就不能坐在一塊好好談談?”
雍正皇帝和方苞這二人,一唱一和,這“思想工作”可也真算做到家了!隆科多今天進宮,其實只是要試試皇上這裡的水到底有多深。聽皇上把話說到這份上,他不敢再堅持了:“主子教訓得很是,奴才今日聽了,一肚子的怨氣全都隨風飄走了。主子放心,奴才抽空一定和廷玉好好談談,我們之間也一定能消除誤會、和好如初的。主子要沒有別的事交代,奴才就告退了。”
看著隆科多一步步地走了出去,雍正看看方苞問:“如何?”
方苞神秘地一笑,也同樣問了一句:“如何??”
倆人的這兩句“如何”含意完全不同。皇上問的意思是:“你看隆科多像是不忠之臣嗎?”而方苞的意思則恰恰相反,他問的是:“你看他的言語行動,像是受了魘魔的人嗎?”
雍正點了點頭:“看看,再看看吧。”他從案頭抽出一份摺子來,“先生請看,這是嶽鍾麒呈來的奏辯摺子。這上邊除了說年某人飛揚拔扈,慫恿軍士們搶掠民財,濫殺無辜之外,還自請要帶領部下的五千人馬,橫掃青海。還誇下海口,說一定要全殲窮寇。先生,朕還是那句話,你以為如何?”說完哈哈大笑。
雍正這話雖然是笑著說的,可是,敏感的方苞已經聽出了它的重要性。他欠了欠身子恭敬地回答說:“萬歲,軍事上的事,臣的確不大懂得,是不是問一下十三爺和十四爺更好。不過據臣從旁觀察,嶽鍾麒既然有志立功,且放膽讓他做去,也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