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偶般的女孩子,原來就是杜年年。
我在心裡給出了對她的第一個評價:看起來也不怎麼樣。最起碼,不夠漂亮。
在六個月後,我成了她的同班同學。
我們在同一所高中讀書,很少碰見,因為她總是逃課。
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當你的成績足夠好時,就可以做一些其實很出格的事情。
不過稍微有點令我意外的是,對於她的逃課,韓雪清那女人,和杜天天,似乎都不介意。
我們是同班同學,我們很少說話;我們是名義上的兄妹,我們一點都不親近。
我以為,這對於我們來說,是最好,也是唯一的相處模式,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它忽然又發生了變化。
她開始介入到我的生活中來。
在那之前我覺得我的生活沒什麼不好,自那以後我才知道自己竟然生活得如此貧瘠。不僅僅只是物質上的貧困,還有精神上的蒼白。
再後來,她第一次發病,在我面前倒了下去。
生命是如此脆弱的一樣東西:一個小時前還在對我說說笑笑的爸爸媽媽,一個小時後我接到了警察打來告知他們車禍死亡的電話;一分鐘前還在跟我爭鋒相對惡言相加的妹妹,一分鐘後就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子輕得像片羽毛,在我懷中沒有絲毫重量。
這讓我產生一種遐想,是不是這個人,在下一秒,也會消失掉?就像那微笑著消失掉了的爸爸媽媽一樣。
我被這種感覺弄得膽戰心驚,只能丟盔棄甲,就此臣服,像佛的信徒一樣虔誠。
她微笑,我喜悅;她沉默,我擔慮;她諷刺,我聽從;她提議,我應和
在那之前,我從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被另一個人所影響,柔軟到這種地步。
但智慧令她無限強大,而那永遠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結束掉的病,更令她變得珍貴有加。我想,雖然我很差勁,雖然我很愚鈍,雖然我自私又懦弱,但,即使是這樣,我也會有屬於自己的小小的心願。
那就是——希望她快樂。
然後,希望能夠和她在一起。
把每一個問題,當作接近她的途徑;把每一次對白,都牢牢記在心底。
她是我的妹妹,我對她比對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憐愛有加。
我如此無恥。
又如此偽善。
從不去想,當她在操場上承認喜歡我的那一刻,難不難過?
也不去想,當她幫我挑選送給女友的情人節禮物時,難不難過?
甚至於在我表現出對她的好時,在她接納那些被冠以“手足之情”的旗號而表現出來的溫柔時,難不難過?
我不想,因為我知道答案是肯定。
就像我每次看她時,她都會抬頭對我笑,即使她當時根本毫無笑意。
其實很多事情都是那樣,不是不知道,只是拒絕承認。
就像我心裡已經承認了天天是我的姐姐,但卻一直拒絕叫她一聲姐姐。
就像我心裡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拿年年當妹妹看,但卻一直拒絕深想。
所以,最後的最後,我才失去了她。
我失去了她。
那個身份上用“妹妹”兩個字來定義的女孩。
她甚至沒能活到屬於她的19歲情人節。
而在我19歲情人節的那天,我送給她的禮物——一隻小狗,卻是打著哥哥的名義。
封醫生,哦不,他其實是我的姐夫,他說:“繼續生活。”
這四個字真是殘忍。
殘忍到,連我最後一絲懦弱都被剝奪。
我何嘗不知生活還要繼續?情感就此擱淺。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我可以再次恢復平靜,不用懼怕流光穿透心臟的聲音。
總有一天我可重歸舊時,做個淡漠疏離的少年。
總有一天我可真正幸福,做個真正年輕有為的大人。
——只需我放棄我的這前半生。
這前半生裡,刻著那樣一個名字,每一橫,每一豎,觸目驚心。
年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