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麓山一言既出,周圍的景象頓時消失,他還坐在書房之中,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油燈映得書房裡面影影綽綽,這是他數十年來熟悉的景色,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其實他根本就沒有離開書房,他看到的、接觸到的東西,都是吳解用法力幻化出來的。甚至於他一直就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以為自己站起來了,以為自己跟著吳解來到了那個繁華的世界,以為自己在目睹那些從未想象過的人和事。
他看到的這一切,都是吳解將心中的回憶化作景象投影到了他的心裡。那些其實只是吳解當年見過的、聽過的、接觸過的東西。一切都只是幻覺。但他眼中的光芒,卻比過去的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數十年來,他一直辛辛苦苦地維持著大楚國,不斷地從一個困境走到另一個困境,猶如被猛獸追趕的人,沒有半刻的喘息。縱然是在睡覺的時候,心中也壓著極大的負擔,不知道多少次從噩夢之中驚醒。
為了這個國家,他真的是耗盡了心力,想盡了辦法。
但縱然他和他的同伴們盡心竭力,大楚國的國勢也依然在不斷地衰敗,看不到半點重新繁榮的希望。他們就像是一群船工,在一艘船底已經破了的大船上拼命地舀水,試圖把船艙裡面的進水排出去,讓船不至於沉沒。但無論他們怎麼努力,進水始終越來越多,船始終在一點一點地下沉,無法可想。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懷抱著希望的人越來越少,灰心的、麻木的、自暴自棄的,則越來越多。甚至於原本應該最竭力維持國家的大楚皇帝熊洱,也已經漸漸失去了信心和希望
但林麓山從來沒有放棄,他就像是一個在退潮的沙灘上將擱淺的魚兒重新送回海里的少年,縱然明知道自己能夠做的事情只是九牛一毛,卻還是在不斷地做著。他不肯放棄,他要努力到最後!雖然如此,但在他的心中,早已充滿了挫折感和失敗感。他也早已懷疑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有沒有意義,他也已經對未來失去了希望。
或許這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是如此,國家會不斷在治亂之間迴圈,猶如日升日落。明亮溫暖和黑暗寒冷總是在不斷地交替,簡簡單單卻又殘酷無情地交替,他們做的一切,其實都毫無意義。
可今天所見到的一切告訴他,他們做的一切是有意義的!
他看不到了,他的朋友和同伴們看不到了,大概就連吳解和林孝都看不到,但他相信,就算他們的世界發展得比較慢一些,可也遲早會發展到那個地步的!
這樣就足夠了!這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希望!
林麓山站了起來,向吳解深深地下拜:“多謝三哥解了我心中的鬱結,現在我終於可以沒有遺憾了!”
吳解點了點頭,手指輕輕一彈,書房裡面便出現了溫暖的床鋪——儼然就是林麓山在幻覺之中見過的地球上的式樣。而牆壁上則出現了猶如壁燈似的光芒,柔和明亮,彷彿將一輪明月嵌在牆上。
“把整個世界都變成那樣,我做不到。但如果只是變一張床、一盞燈,還難不倒我。”
林麓山看看那張寬大的、鋪著席夢思床墊和羊絨毯子,還疊放著真空棉被子的床鋪;又看看那盞明亮卻不刺眼的壁燈,忍不住笑了。
“不愧是神仙,送個禮物都這麼別緻!”他走到床邊,拍了拍柔軟而富有彈性的床墊,猶如好奇的孩子一般坐在上面上下晃了幾回,笑得很開心。
“孝兒,等我死後,你把我和你孃的墓擴建一下,墓穴裡面安排這麼一間。”他對兒子叮囑道,“你爹我一生簡樸,死後享受一下,應該也沒人會說什麼閒話。”
“他們就算說閒話,也不會在你墓葬的問題上開口。”林孝點了點頭,又嘆道,“您這些年結的仇足夠多了,可以讓他們說閒話的地方也足夠多了——比方說現在這些文章。〃
“咳咳,你這孩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這些文章註定是要被人罵的。但我覺得啊,文章就應該這麼寫。”林麓山的表情重新嚴肅了起來,“這些年來我經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深深地感覺到,比起什麼‘精彩、雅緻、玄妙,之類,還是平時樸素的東西更加的更加的有活力。”
“人會死國家會滅亡,但百姓會一代一代地傳下去。他們所說的話,一點也不風壓,一點也不精緻,既沒有什麼對仗,也不講究什麼音韻,用典與否更是毫不在意。但千古以後,縱然我們所有的文字都磨滅了,他們卻肯定還依然在,依然說著那種在文人們看來很粗俗的很沒有價值的話語。”
“比起那些孤芳自賞的詩文,我覺得他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