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把你忘記了,想起來的時候,也不過當你是個管家婆罷了。==
父親從前那樣喜歡我,現在卻成年累月地不肯見我,即使見到了,也無非談論一些國事、奏章,或者責備我的過失,感覺不到一絲親情。我已經十四歲了,卻仍然活得心驚膽戰,小心翼翼。母親,這樣的生活,即使衣食無憂,又有何意義?”
我也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沉聲道:“拓兒休得胡說。你懂得什麼?天下蒼生,各有其苦,這是上天定好了的。你不願為天家兒女,難道願意做人家的奴才嗎?那種對人對尊嚴對生命的藐視和踐踏、汙辱和欺侮,你哪裡嘗過?
即使做了二千石,做了諸侯王,仍然戰戰兢兢,見了帝王要三叩九拜,見了御史要謹小慎微,否則富貴難保,性命可憂!趙王劉彭祖,地位不可謂不高,身份不可謂不貴重,但天子一怒,他便家破人亡!你父親手裡用過的丞相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卻有幾個能善終?長孫氏、辛氏、肖氏,這些丞相,不是被幽囚而死,就是被當街腰斬!高官顯宦尚且如此,何況升斗小民?又要憂生計,又要養妻子,前有酷吏,後有兵役徭稅,每天都活得心驚肉跳,有何喜樂可言!”
拓兒被我說得目瞪口呆,大朵雪花墜落在他銀灰色的狐裘上,北風捲地而來。良久,他才向著北風狂喊了一聲:“可是,我不願做太子,我只想做一個能閉門清靜讀書計程車人啊,連這點願望都實現不了嗎?”
“拓兒!”我厲聲斷喝,“天下之大,容不下你的一張書桌!你生來是項國的太子,即使現在想逃位,也無處可去!你以為你放棄了皇位,他們就能放過你了嗎?不行的,拓兒,放棄了皇位的同時,也就是放棄了你和你母親姐妹的性命!上天沒給你選擇的機會,拓兒!”
拓兒淚流滿面,北風將他的眼淚凍凝在他的腮邊。
“皇位到手,你才能登高一呼,肆志於天下,到那時候,你才能真正得到安全和自由。”我的聲音轉向平和,“母親在後宮沉浮十幾年,才領會到這一點,成則諸侯敗則為寇,——拓兒,你沒有退路。”
拓兒扭過頭去,不肯擦拭掉臉上的淚水,也不願回答我的話。
“上天註定了你必須勞心累神,你只能承擔你的命運。”我向前邁了一步,走進大雪裡,緊緊握住拓兒的手臂。
“母親,我知道了!”他回答的聲音很小,須彌便被吹散在風雪之中。
皇上病了,他服用術士孫卿調製的丹藥,目赤心跳,在床上睡了整整三天,才有點好轉。孫卿,當天就被皇上斬首,首級懸在玄武門示眾。
我命拓兒日日請安探望,我亦親侍湯水。
聽說生病的人最脆弱,也容易被親情感動。
那天上午拓兒看過皇上出來,就到我的淑華殿裡來了。
拓兒雖然怕他父親,卻總是父子情深,伏在我懷中,哽咽著說道:“父皇年紀高了,還吃這些丹藥,只怕終於受害。”
他從皇上那裡出來不過一頓飯功夫,不知道為什麼,皇上忽然命太監朱訟來,叫太子重去見他。
拓兒趕忙擦了眼淚,臉含微笑離去。
下午,朱訟就被掖庭令抓了起來,在刑市五馬分屍,罪名是誣衊太子、擾亂宮室、欲謀不軌。
他的屍體被分成血淋淋的幾塊,扔在刑市一角,幾天後便臭成了爛泥,連他的家人也不敢前去收屍。
我的手下秘密告訴我,那一天朱訟傳諭回去,在病榻前偷偷向皇上耳語,說道:“太子聽說皇上病重不起,面有喜色,和皇后正彈冠相慶呢。”
皇上聽罷,嘿然無語,只命人拿一隻越繡萬金的靠枕過來,不用人扶,自己勉強斜靠在床上。
片刻後,拓兒到了,皇上雖然病著,眼睛視物模糊,心裡還明白,吩咐道:“拓兒,你過來。”
拓兒便俯身在榻邊,半跪下來,微笑著問道:“父皇,何事?”
皇上仔細地看了拓兒的臉色,發現他雖然面含笑容,但眼睛紅腫,腮邊還有幾條縱橫的淚跡,便問道:“你和你母親說了什麼?”
拓兒心下詫異,但還是如實相告,答道:“回稟父皇,孩兒不謹,在背後和母親說,父皇這些年來,一直好求仙問道,信了那些專用障眼術騙人的方士。別的還罷了,這丸藥豈是隨便服用的?裡面紅鉛白汞,都是毒物。如果仍然執迷,只怕將來反被這些妄求富貴的術士所害。”
“那你哭什麼?”皇上心下頓時釋然,伸手拭去拓兒睫毛上一顆未乾的淚珠。
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