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句詞,你從哪裡聽來?”
雉姬不語,卻是抬了手撫上鬢間釵。白玉的釵,只在釵頭雕出小朵的霜花,簡單裡有著別緻。信手抽了釵子把玩在掌間,再抬首對著堂上坐定的人時,那點笑就變了味。
“十八年前,牟枝河上花船裡的花鳳凰,月夜裡自冰冷河水上撿起了一個被人遺棄的嬰兒。那嬰兒,胸間還插著一支白玉霜花釵。那嬰兒,是我。死裡逃生後的我,被花鳳凰視為己出。她總在說,遺棄我甚至想要殺死我的爹孃,定是有難言之隱,所以,不能恨。三年前,上京城內偶然救助的瞎眼老婦,告訴我,她曾是宮中的女婢,因被誣陷偷盜主子髮釵,遂被剜了雙目驅逐出宮。她告訴我,一入深宮,身不由己,所以,不能恨。所以,我不恨。”
輕輕柔柔地訴說著,髮釵卻被狠狠擲到地上。清明的眸中開始有晶亮浮現的雉姬,卻笑得愈發明豔起來。
“不恨你十八年前想要殺了我,不恨你十八年後殺了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而現在,你又想殺掉我的孩子。”
言皇后顫著唇,居然就再也無話可說。
“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榮華富貴,母儀天下。我已經失去了一切,只剩孩子與川巳,你卻還要奪走。言霜吟,你還能做到哪一步?”
一盞茶的光景,早已過去。不,豈止是一盞茶。進殿後便一直站立不動的雉姬,痠軟的腰肢已經支撐到極限,腹中也有了隱約痛楚,卻只因著心間那一點堅持,依舊穩穩站著,絲毫不顯頹靡。
反倒是那穩坐高堂的人,一瞬間裡,竟是頹然了幾許。
“川巳與花未的婚事,是皇上指婚的,早已昭告了天下,改不得。”言皇后訕訕著,舒適軟榻居然也能若針氈。“你頂著花魁的身份,若帶著子嗣,是無論如何進不得宮的。”
不知不覺裡,本該威嚴的聲嗓,竟也有了低聲的跡象。
“先把孩子拿掉,日後,還有的是機會再孕育子嗣。聽哀。我一句,不會害了你。”
雉姬安安靜靜地笑了。
“我們來賭一把。孩子留與不留,讓川巳來決定。用我的性命來賭,賭他不會捨棄我們的孩子。”
☆、長相思
殿門便在此時突然被踢開來。
那般重的門呢,竟也如秋葉般踢得輕鬆,傳出的聲響卻不曾含糊。突來的巨響驚得殿內兩人齊齊扭頭來看,便也瞧見了立在殿外的兩人。
本該去到御花園的花未,面帶微微尬。
消失多日的川巳,眼中有寒霜。
“姑姑,我。我沒攔住他。”
花未聲若文蚋的急急解釋沒有引來旁人的絲毫注意,倒是雉姬的一聲低喃,激起千層浪。
“川巳,你來了。”
你真的來了呢。
“你在那就好。”
看出雉姬想要走來的念頭,川巳低言裡已經一腳踏進了殿中。
“我過去。”
又是七步。
知道這次真正能等到她的男人歸來了,雉姬忽地就安心下來,然後如同他所吩咐,扶著腰身安靜地等。
只是七步。
七步之後,在雉姬的小小驚呼聲中,川巳已經穩穩踏前將人兒抱進了懷中。突然拉近的距離,心與心相貼無隙。望進川巳的眸中時,雉姬看到了那些個他不曾說出口的話。
他說,抱歉,我來遲了。
他說,抱歉,讓你受了那般多的苦。
他說,一切有我,別怕。
於是,突然之間,雉姬就安了心,安心到必須狠狠埋進川巳懷中閉緊雙眸才能抑制住突然氾濫的淚珠。在聽著川巳那令人安心的脈動時,雉姬甚至還隱約捕捉到川巳真正說出口的話。
川巳在說,母后,多謝您的不殺之恩。
並沒有意想中該有的回應聲。這種時候,雉姬卻忽的覺得,哪裡還有再去管那些人那些事的必要呢?她的川巳已經回來了,她的孩子也會無虞。
而除此之外,這世上,又還有什麼能教她去擔憂?
所以,當所有人都在為之鬱結時,唯獨雉姬,能安然噙淚入睡。睡在自己男人的懷中。
並且,生了一場煞是美好的夢。
那般真實且美好的夢境,宛若身臨其境一般。一戶小院,菜圃小方,骨肉承歡膝下,抬眼,他在咫尺處。她雉姬夢寐以求的餘生,縱是在夢中,經歷了那一場,竟也能笑著哭。
然後,又哭著笑醒了來。不同於以往每每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