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就有了德譯本,第三年有了法譯本。霍桑家族自從約翰法官死後,終於再一次
迎來了顯赫的名望,而且這一次將會長存下去。此後的霍桑度過了一生裡最為平靜
的十四年,雖然那時候的寫作還無法致富,然而生活已經不成問題,霍桑與妻子索
菲亞還有子女過起了心安理得的生活。當他接近六十歲的時候,四歲時遭受過的命
運再一次找上門來,這一次是讓他的兒女夭折。與肖斯塔科維奇不斷遭受外部打擊
的盾牌似的一生不同,霍桑一生如同箭靶一樣,把每一支利箭都留在了自己的心臟
上。他默默地承受著,牙齒打碎了往肚裡咽,就是他的妻子索菲亞也無法瞭解他內
心的痛苦究竟有多少,這也是索菲亞為什麼從來都無法認清他的原因所在。對索菲
亞來說,霍桑身上總是籠罩著一層“永恆的微光”。兒女死後不到一年,1864
年的某一天,不堪重負的霍桑以平靜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一生,他在睡夢裡去世了。
霍桑的死,就像是《紅字》的敘述那樣寧靜和優美。
納撒尼爾·霍桑和肖斯塔科維奇,一位是1804年至1864年之間出現過
的美國人,另一位是1906年至1975年之間出現過的俄國人;一位寫下了文學的作品,
另一位寫下了音樂的作品。他們置身於兩個迥然不同的時代,完成了兩個絕然不同
的命運,他們之間的距離比他們相隔的一個世紀還要遙遠。然而,他們對內心的堅
持卻是一樣的固執和一樣的密不透風,心靈的相似會使兩個絕然不同的人有時候成
為了一個人,納撒尼爾·霍桑和肖斯塔科維奇,他們的某些神秘的一致性,使他們
獲得了類似的方式,在歲月一樣漫長的敘述裡去經歷共同的高潮。
《第七交響曲》和《紅字》
肖斯塔科維奇《第七交響曲》中第一樂章的敘述,確切的說是第一樂章中著名
的侵略插部與《紅字》的敘述迎合到了一起,彷彿是兩面互相凝視中的鏡子,使一
部音樂作品和一部文學作品都在對方的敘述裡看到了自己的形象。肖斯塔科維奇讓
那個插部進展到了十分鐘以上的長度,同時讓裡面沒有音樂,或者說由沒有音樂的
管絃樂成分組成,一個單一曲調在鼓聲裡不斷出現和不斷消失,如同霍桑《紅字》
中單一的情緒主題的不斷變奏。就像肖斯塔科維奇有時候會在敘述中放棄音樂一樣,
納撒尼爾·霍桑同樣也會放棄長篇小說中必要的故事的起伏,在這部似乎是一個短
篇小說結構的長篇小說裡,霍桑甚至放棄了敘述中慣用的對比,肖斯塔科維奇也在
這個侵略插部中放棄了對比。接下來他們只能赤裸裸地去迎接一切敘述作品中最為
有力的挑戰,用漸強的方式將敘述進行下去。這兩個人都做到了,他們從容不迫和
舉重若輕地使敘述在弱軟中越來越強大。毫無疑問,這種漸強的方式是最為天真的
方式,就像孩子的眼睛那樣單純,同時它又是最為有力的敘述,它所顯示的不只是
敘述者的技巧是否爐火純青,當最後的高潮在敘述的漸強裡逐步接近並且終於來到
時,它就會顯示出人生的重量和命運的空曠。
這樣的方式使敘述之弦隨時都會斷裂似的繃緊了,在接近高潮的時候彷彿又在
推開高潮,如此週而復始,不斷培育著將要來到的高潮,使其越來越龐大和越來越
沉重,因此當它最終來到時,就會像是末日的來臨一樣令人不知所措了。
肖斯塔科維奇給予了我們這樣的經歷,在那個幾乎使人窒息的侵略插部裡,他
讓鼓聲反覆敲響了175次,讓主題在十一次的變奏裡艱難前行。沒有音樂的管絃
樂和小鼓重複著來到和離去,並且讓來到和離去的間隔越來越短暫,逐漸成為了瞬
間的轉換,最終肖斯塔科維奇取消了離去,使每一次的離去同時成為了來到。巨大
的令人不安的音響猶如天空那樣籠罩著我們,而且這樣的聲音還在源源不斷地來到,
天空似乎以壓迫的方式正在迅速地縮小。高潮的來臨常常意味著敘述的窮途末路,
如何在高潮之上結束它,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