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遇見天明前撒出去的趟於手快腿周平。報說從早起身,跑出百十里路,並未遇見一個神色可疑之人。只過先前眾人歇腳附近,有一群小孩子打架,內中一個年約十歲,生相奇醜,年紀最小,卻有力氣。先是一人打三個比他大的小孩,後來左近又跑來幾個比他大的,合力打他一個,齊聲喊說:“打死黑牛這個小雜種,把他丟在草場上餵狗!”那叫黑牛的小孩也不答話,一味啞鬥,到底寡不敵眾。這時天才亮,路上人少,有兩個鄉農走過,也不解勸,只在旁搖頭嘆氣。周平下馬一間,鄉農說,“那黑牛姓田,父親是個外鄉的讀書人,五六歲上,父母染了疫症,相繼死去。當地有一大戶劉實生,見他家還有數十畝田地。一幢整齊小房,無親無友,假作好心撫養孤兒,霸佔了去。頭一二年還不見怎顯,第三年見無人過間,始而刻薄,繼而虐待,每日命黑牛放青。
黑牛雖小,卻記得父母,知道受人欺辱,自是難過,常時揹人往墳上偷哭。無奈年紀大小,強不過去,無人敢惹劉家為他伸冤,苦捱了幾年,如今人才十一歲,卻生得一把子蠻力。劉家是大戶,子侄甚多,常年打罵欺負,呼來喝去,不當他人待,近來黑牛年長膽大,已知反抗,每當忍受不住,就還手對敵,寡不敵眾,自然吃虧,黑牛也從不向人訴苦,尚幸劉家有一教書的族叔可憐黑牛,每次都是他來喝住,劉實生知道還不願意。
上回有一路人想將小孩帶走,劉實生說小孩是他十六兩銀子所買,須寫領買字條,將那人氣走以後,便無人再問。今天大約教書先生回家,黑牛這頓打一定捱得不輕了。
周平越聽越看不下眼去,自身正當緊急之際,對方是個上豪,恐怕惹事。方在躊躇,忽從身後轉出一個走路的小孩,年才十二三歲,對周平說:“現時我有事,不能和他動手,小人壓不住臺。我知你也有事,但你那事決不要緊。我去將黑牛救出,你只作為和我一路,別的都不用管,那就有落場了。”說罷,不俟答言,便跑進小孩堆裡,也沒見怎動手,便由人堆裡把黑牛救出。
眾小孩見黑牛被他救走,上前朝他亂罵踢打。他也不還手,只偶然閃上一下。黑牛見恩人為他捱打,大喝一聲,意欲反斗,吃他將手閉住推了就走。周平看他人雖瘦小,身上似有很好的功夫,好生奇怪,見群孩還在追打,一聲斷喝,迎上前去,從中截住。
群孩見周平聲色俱厲,氣勢洶洶,不禁嚇住,內中一個便說:“你是好的,不要走,我喊阿爸來。”說罷如飛而去。餘下的十來個便問周平,七嘴八舌、亂說亂跳,幾次搶前,俱吃周平推開。
等不一會,先去小孩,由路側榕蔭深處一所莊院內引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胖老頭和幾個長工打扮的人跑來。那老頭甚是識貨,一見周平神氣,便看出他是個江湖上的朋友,不敢結怨招惹,忙把盛氣一壓,朝同來諸人使個眼色,喝住那群小孩,獨自上前,帶著滿臉詭笑,正要張口,先救人的瘦小孩早把黑牛帶到一旁,教了一套話說,從周平身後搶前說道:“大哥,這是我的事,我已問明黑牛,說他從小賣到他家,只付了身價便可帶走,不知真假。等我問問他主人,看是如何說法。”周平隨譚鎮南奔走江湖多年,見多識廣,眼力極好,吃小孩微微一擠,覺著很有斤兩,越發驚異,忙順著他意思介面笑道:“這樣也好,那你說去。”小孩點了點頭,笑嘻嘻向那胖老頭道:“你是他主人劉寶生麼?這小孩我們看著喜歡,想買了去,你願意不願意?”
劉實生人雖好猾,膽子卻不甚大,這兩年因見黑牛年紀漸長,相蠢心不蠢,再過幾年,難免受本地知道根底人的鼓動,自己雖有財勢,到底討厭。自從上次那過路人被重價氣走,好生後悔,巴不得將他賣向遠方,寫下字據,才免日後糾葛。一聽來人是外省口音,首先願意,只嫌對方是個小孩,未必能作得了主拿出錢來,仍想和周平問答。
周平早已聞得底細,對他甚是厭惡,早裝整理馬匹,蜇過一旁。劉實生無法,只得答道:“小倌,你能作主麼?”小孩把眼一瞪道:“這是什麼話!除非你不肯賣,那隻好再說,只要肯賣,多少錢我都要,決不還價。”周平留神小孩的身相動作頗多異處,知非尋常頑童可比,弄巧一會還有他的大人尋來,聞言方暗笑小孩口頭大拙,這般說法,對方必不放鬆,想插口又復忍住。劉實生聽小孩口氣甚大,心更歡喜,本想多訛些錢,偷眼一看,見周平在旁怒目相視,不住冷笑,知道還有一個不好吃的大人在側,恐又鬧僵,便笑答道:“這小崽專愛和我子侄打架,甚是惹厭,久已想轉賣出去。小倌雖肯出價,我也不能昧起良心多要。我的來價,十六兩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