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33部分

說話間已至帳篷前,段雲展嗓門清亮,帳中人未免將最後幾句聽得清楚,因而笑應道:“商之君大才槃槃聞名天下,阮某自愧不如,就不勞段兄來分高下了。”言詞溫潤悠然,略透幾分慵懶。

商之微微一笑,望著帳前竹簾輕啟,一身著雪白紗袍的男子緩步走出,點頭致意:“阮兄別來無恙?”

“別來有恙,”阮靳揖手還禮,一本正經地道,“自東朝荊州戰事了結,阿彥那小子便整日催促我北上。殊不知日照炎烈,戰火燃面,日子實在不好過。我這不瘦了許多,也黑了許多?若是別人見到也罷,但被東朝那二人見到了,必然抱怨與取笑甚多。”說著一伸臂,請商之入帳。

一旁段雲展自引著離歌離去,商之隨阮靳入帳坐定,隨口笑道:“阮兄名冠江左,除了沈伊,誰還敢取笑你?”

“商之君這就有所不知了,”阮靳盛出一盞茶湯遞過去,哀哀嘆了口氣,“沈伊口無遮攔,是鬼神避尤不及的人物,不談也罷。只是我家夫人,卻是生性喜歡白皙俊美男子的小女子。如今一整年不見我回,我若這般模樣回去,定笑我是哪裡冒名充姓的孤魂野鬼。裝著不認我,將我拒之門外,也是可能的。”話雖如此,然說起家中妻室,阮靳眉眼溫柔沉浸,語音低軟,相思外露猶自不知。

商之低頭飲茶,笑了一笑,並不應話。

阮靳將適才於案上擺弄的木骰收起,自案邊取過一封信,交給商之。

商之瞥了眼信函上的字跡,唇邊笑意淡褪幾分,嘆道:“原來阮兄北上是身兼數命。”

阮靳笑道:“數命同歸,無論阿彥,還是阿公,都是要我幫輔於你。”

商之不言,垂首閱罷信函,沉默頃刻,才道:“太傅對鮮卑的用心尚十分感激,如今子徵南下東朝,太傅出面為鮮卑斡旋,阻止東朝援兵北上,對鮮卑如今的處境而言,無疑是大恩。請阮兄轉告太傅,謝兄如今冒險留於北軍為鮮卑內應,生死置之事外,尚無以為報。尚定不負太傅懇請,將來戰後鮮卑若勝,只要謝兄願留北方,鮮卑必引為功勳之臣,絕不虧待於他。”

阮靳頷首微笑:“如此,多謝商之君成全。”

商之淡然收起信函,慢慢道:“太傅為晉陵謝氏子孫籌謀久遠,此份心計,也叫人感觸良多。”

“舉世侍奉一朝的忠心,因十年前那場政變,早已寒透阿公的心了。”阮靳輕輕抿了一口茶,日暉穿透竹簾照在他的臉上,含笑的眸間一派靜謐深遠。

拓拔軒醒時得知商之到來,自是大喜過望。暮晚於帥帳擺宴,除卻當夜巡守營寨的將領,諸將齊聚一堂。雖軍中禁酒無以盡興,然陪商之喝著清茶敘及天下事,一時竟也其樂融融。

阮靳上次以妙計助鮮卑勝匈奴,雖則功大,但在雲中與諸將不過一面之緣。諸武將眼裡,如此弱不禁風的素衣文士自是毫不起眼,是以無人問津。縱是這次阮靳初來乍到便被拓拔軒攬為軍師,但因他刻意低調行事,因此眾將仍不知其身份。

直到宴上商之說了阮靳出自江左陳留阮氏,軍中諸人才愕然一驚,方知他竟是名震東朝的名士領袖。再等拓拔軒說起阮靳北行之前曾為郗彥帳下軍師,諸將更是動容。蕭少卿、郗彥數戰怒江,將不可一世的荊州軍逼入死局的盛名早已傳揚天下。民間論及東朝戰事,天花亂墜,將北府兵的神勇推崇到天兵天將下凡怕也黯然失色。鮮卑諸將雖不信民間傳言,但對郗彥、蕭少卿揮師佈陣時的兵法謀略還是神往已久。先前苦於無人知曉江左諸事的內幕,此時得知阮靳方從荊州戰場抽身北上,不免紛紛問及。

眼見阮靳被纏在諸將詢問中難以脫身,商之垂首一笑,放落杯盞,一人悄步踱出帳外。

帳外夜色已深,遍地篝火難掩月華如素。商之踏上行轅外的高山,至山頂,俯眸一望,方知一側懸崖深不可測。臨淵處巨石橫陳,商之撩袍而坐,山間清風微微,拂面而至,令他恍惚覺得,此情此景,正似夢魘深處不可揮滅的溫馨記憶。

白馬寺後山峭壁沉淵,那時的風月如畫,正如眼前。

他不禁攤開手掌,低頭靜望。那一夜的少女倦容難掩,眉眼盈盈處卻是令人沉迷的羞澀溫柔;那一夜柔荑在握,他想要鬆開,卻始終戀戀難捨;那一夜驚風處她險險墜崖,他第一次那樣緊緊擁抱著她,柔軟在懷,真切如斯,卻還是被他狠心推開--

“呵--”他輕輕一笑,想著這早已註定的結局,悲酸不再,悵然成空。

夜風輕撫指尖,不留一絲餘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