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之聞言微微一笑,不但不急,反道:“她必然有她的理由。三叔也莫要耽擱了,去雲閣通知偃風,遲空二人不會沿廬池、曹陽之路南下,必然會走菱冊道,西行函谷關,沿襄江入東朝荊州。”他頓了頓,在沐奇疑惑的目色下補充道,“去年柔然人押送華伯父北上,遲空跟隨其後,走的便是這條道。這也是他唯一熟悉的路。”
“我明白了,”沐奇恍然點頭,“多謝尚公子指點。”躍身上了馬,急急落鞭離去。
商之目送他遠去,又站在臺階上沉思片刻,才轉過身,慢步走入府中。
自前庭去東園的途間,路過書閣,遙望巖頂無光,便知夭紹人不在此處。他略駐足了一刻,想起昨日苻子徵深夜送來的信函,低聲嘆了口氣,掉回頭,朝西隅玉璧園走去。
走過繁密樹林,小徑通幽,遠處庭院僻靜,微見燭火搖曳。無數薔薇藤爬行牆壁上,本是花開的季節,夜色下卻只餘枯枝糾纏不休。
此園雖名“玉璧”,卻非富貴奢華之處,亭閣素雅,樹木繁多,不過數十年前商之祖父築此園時,因依山背水,且那一邊山壁在月下光色潔白,宛如玉璧,便名“玉璧園”。二十五年前,商之母親初嫁洛都時,在此住了兩年,而後跟隨獨孤玄度外任雍州,久居明泉山莊,此園便空置下來,再無人居住,直到夭紹此次入府,商之知她喜靜,才讓人將府中最寧靜的玉璧園打掃出來,讓她居住。
此夜月光並不盛,薄雲罩空,夜色朦朧。商之在院門前停駐半晌,推開門扇,走入園中。廊簷下風燈晃動,映照著欄杆下緩緩流動的清溪,水澤幽幽地透出一股涼沁人心的寒光,叫人望而凜然。溪畔亭中,紅燭隱在琉璃燈罩中,光芒淡淡。商之站在廊下望過去,只見亭間案上酒膳齊備,那少女卻慵慵然半躺在一側軟榻上,長髮流瀉如瀑,燈光下水澤微動,似是剛沐浴過。
自鄴都蘭澤山下初見以來,兩人諸事纏身,似永遠都在奔波勞碌著,一年的時間,相聚時日可稱短暫。即便因為年幼的相知而彼此瞭解深刻,但如她這般慵懶隨意的樣子,他卻是第一次見到,怔了片刻,嘴角忍不住一揚,輕步走入亭中,在她身旁的案邊落座。
夭紹雙目緊闔,臉上倦色深深,睡得正沉,毫不知覺他的到來。商之亦不出聲,悄然倒了一杯溫酒,在旁慢飲。
風過亭中,吹動勾簷下銅鈴輕響。月色穿透雲層,銀光悠然灑落在少女光潔的面龐上,商之目光凝在她的眉目間,執住酒盞的指尖微微一顫,恍惚中,竟想起那日在曹陽驛站,他為昏迷中的她擦拭汗水時,掌心觸碰到那樣溫軟細膩肌膚的奇異感受。
心頭猛地一熱,隨即卻又不可自抑地涼下來,彷彿有飛雪無端鋪天蓋地而至,一點一點,層層冰封住他心中最深處的柔軟。
“主公?”一聲低呼令他清醒,抬起頭,才見侍女捧著一條薄絲被站在面前,此刻正歪著頭打量他,含笑道,“是找郡主麼?我這就叫醒她。”
“不必――”話音未落,目光一瞥,豈料碰上的卻是那人睡意惺忪的雙眸。登時有些尷尬,面色微微一紅,轉過頭去。
“郡主剛沐浴就睡在這裡,頭髮還溼著,也不怕著涼!”侍女嘮叨著,不顧夭紹已坐起,將絲被覆在她身上,又轉身碰了碰案上的酒壺,無奈道,“酒膳都涼了,等我去熱了你們再吃。”言罷,手腳利落收拾了滿案膳食,提著食盒離開。
輕快的腳步聲消失在溪流深處,餘亭中二人相顧沉默。
“我正等你呢,”終是夭紹微笑著先開了口,她身體包裹在絲被中,僅一張臉露在外面,盈盈笑對商之,“不過這幾日太累了,方才撐不住,一不小心就睡去了。”
商之笑了笑:“等我何事?”
夭紹道:“裴府的眼線送來訊息,說縈郡主明日就能到洛都了。”她看了看商之,努力令話語沉靜,卻又忍不住心中喜悅,燈燭下眸生異彩,言道:“尚,其實在你去戰場的那日,我便登門拜訪過裴行,說了血蒼玉一事。他當日並沒有答應我,不過……今晨我再度去裴府,裴行卻說,只待縈郡主回洛都,便將血蒼玉送予我帶回東朝。”
“是麼,”商之神色如常,似毫無訝異,“那隻老狐狸……你答應了他什麼條件?”
“他只問我要了一張畫卷,”夭紹望著他不動聲色的面容,突然有些辨不清他的喜怒,放柔聲音道,“有件事你大概不知,十六年前江左裴氏叛變之前,當時朝廷聽聞風聲,早將鄴都的裴府看守住。是我父親連夜通知了裴行,且因當時鄴都的守城將軍為謝府家將,父親就此便利放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