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這是本官應盡的職責。夫人猜來是誰殺害了葉先生?”
“侯爺久不在朝中做官了,昔時的仇家仍不肯放過於他。那康靖侯尤虎便是一個。
八十年來一直是仇家。其實,男人們的事我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多少?只望狄老爺明察秋水,訪拿到凶身,替我亡夫報仇。“說著兩眼一閉,淌下幾滴淚來。
狄公見葉夫人滿臉愁容,吩咐陶甘留下陪伺葉夫人,一面可順便打聽葉奎林的日常起居情況。
他回頭對待僕說:“你帶我去枕流閣長廊。”
狄公告辭這位生活在歷史陰影裡的侯爵夫人,走出那座鬼火閃爍的古老殿堂,穿過前廳外的超手遊廊,便見到一座狹窄的樓梯。
侍僕道:“狄老爺,這裡便是枕流閣了。侯爺就是在這樓閣的長廊中被人殺害的。”
狄公跟隨侍僕上了樓梯,恃僕從腰間取出鑰匙開了門。
狄公進來枕流閣一看,只見朱柱碧欄一排長廊,長廊臨窗整齊垂下湘妃竹簾,窗外水雲寒星、漁火檣帆隱約可見。樑柱間匾額無數,積滿了灰土。正中一方巨匾上書斗大“枕流漱石”四個金字。巨匾下靠壁一張紫檀木八仙桌,桌兩邊各是雲山石嵌烏木靠椅;桌上一支高燭。搖曳閃爍,正照著斜倚著靠椅的死者可怕的臉面。桌子對面安放著一張繡榻,繡楊上整齊鋪著涼罩。
狄公走近八仙桌俯身一看死者的臉,不由嚇得後退幾步。他見過形形色色的死屍,但眼下這葉奎林的死狀不得不令他感到驚恐。死者的半邊臉全部砸爛,眼稜豁裂,烏珠進出。紅的血水、白的腦水、黑的烏珠。流漿混作一團粘腥。碎裂的烏珠垂下到嘴角邊,賴了一條紅血絲牽掛在眼窩內。另一隻眼睛驚恐發呆,嘴張得很大似要叫喚。幾隻綠頭蒼蠅正圍著那團粘腥嗡嗡亂飛。
從死者斜倚在靠椅裡,雙腿八字分開的姿態判斷來,兇手襲擊他時他正站在八仙桌邊。狄公摸了摸死者的四肢,並未僵硬,他捲起死者的衣袖袍襟,並不見身上有暴力損傷的痕跡。
地上,死者的黑弁帽滾在靠椅下,帽子一邊扔著一根牛皮鞭子,鞭子的短柄下散開七八條細長的辮束。一隻青瓷花瓶打碎在地上,藍、白兩色的瓷片間散著幾片枯萎的花瓣。桌上兩隻茶盅。一隻有剩茶,另一隻乾乾淨淨。一盤糖汁生薑上圍滿了蒼蠅。另一把靠椅依著八仙桌尚未拉出。
狄公嘆了一口氣,慢慢捋著鬍鬚。葉奎林的臉部表情已經很難看出,只見他半張灰黃的臉,下顎有一撮山羊鬍子。身子高瘦。狄公以前從未見過葉奎林,看來葉奎林同葉夫人一樣也生活在歷史的陰影裡,依賴著世族餘蔭苟延著生命。
世族姓氏的自傲感使葉奎林只同梅亮、何朋等少數閥閱苗裔來往。狄公也不認識何朋,——看來要解開葉奎林遇害之謎首先必須查清他的生活習常和品性嗜尚。
第九章
陶甘走進了枕流閣。那服侍葉夫人的女僕站在門口等侯傳話。
陶甘道:“老爺,這案子可有了眉目?這女僕對葉奎林滿腹仇恨,老爺可親自問問她。”
狄公道:“兇手當是葉奎林的熟友或地位卑賤的人。葉奎林讓他進來這枕流閣,不讓座又不敬茶,自顧吃他的糖汁生薑。後來兩人動了武,是夙嫌、是新仇,還是言語一時不合暫且不知。地上扔著皮鞭和摔破的花瓶便是動武的明證。兇器並不鋒利,只是靠巨大的力氣才砸破葉奎林的半邊臉面。兇手當是體格豐偉,膂力過人。”
狄公示意陶甘叫那女僕進來。
女僕看了看葉奎林的屍體,噁心地皺了皺眉頭,上前來向狄公道個萬福。
狄公和藹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名桂花。”
“你來葉府多久了?”
“我家世世輩輩是葉府的奴僕,我就生在這葉府裡。”
“你主人被人殺了,你有什麼想法?”
“老爺,他是一個放蕩的老色鬼,一生幹盡了壞事,死了倒也乾淨。老爺不知,這老色鬼每天都要拉些妓女到這長廊裡來尋歡作樂,追逐淫戲,醜態百出。他對奴僕兇狠殘忍,恣意虐待。稍不順意,便鞭子抽打。六年前主人就在那張繡榻上將一個奴婢活活用鞭子抽死!老爺不信可去後院竹林裡發掘,那屍骸還在哩。”
“桂花,我問你,可有個何朋的常來府上?”
“呵!老爺問的是橋對面的何將爺?往昔時倒常來府上,奈何侯爺一心只在女色上,故長久不來走動了。何將爺乃真是一個賢良君子,何家祖上三代都是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