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女人發現她們帶來的紙不夠用,就央求外面的男群眾幫她們多采些樹葉,三個男人立刻爬上了一棵梧桐樹,將上面寬大的梧桐葉席捲掉了一半,再讓一個聞訊趕來的姑娘送進去,幾個女人就在裡面翹起了幾個屁股,用梧桐葉將濺在屁股上的糞便擦了又擦。
在另一端的男廁所裡已經站滿了議論紛紛的男群眾,他們透過十一個拉屎的座位往下看著李光頭的父親,他們討論著他是死是活,又討論著如何把他弄上去,有人說是用竹竿把他撈起來,立刻有人說不形,說用竹竿最多也就是撈一隻母雞上來,想撈一個人上來要用鐵棍,竹竿肯定會斷,可是上哪裡去找這麼長的鐵棍?
這時候李光頭後來的繼父,那個名叫宋凡平的人走到了廁所外面的糞池旁,外面的糞池是讓環衛工人抽糞用的,宋凡平毅然地跳了下去。這就是為什麼李蘭後來會深愛這個男人。當所有的男人都站在那裡賣弄嘴皮子的時候,這個男人竟然跳進了糞池。他胸口以下的身體都淹沒在糞便中,他舉著雙手,緩慢地在糞便裡移動,糞蛆都爬到了他的脖子和臉上,她扔然舉著手移動著,只是當糞蛆爬到他嘴上、眼睛上、鼻孔和耳朵時,他才伸手將它們彈走。
宋凡平移動到了糞池的裡面,將李光頭的父親託在手臂上,又慢慢地移出來,一到外面的糞池後,他將李光頭的父親舉了起來,放到了岸上,然後雙手抓住池邊爬了上去。
擁擠在糞池邊的男女群眾呼呼地往後退去,他們看到滿身糞便和蛆蟲的李光頭父親和宋凡平,他們全身都是雞皮疙瘩,他們捏著鼻子捂著嘴,他們“哎喲哎喲哎喲哎喲”地叫個不停。宋凡平上來以後,蹲在了李光頭父親的身旁,伸手在他的鼻孔放了一會,又在他的胸口放了一會,站起來對群眾說:
“他死了。”
然後高大魁梧的宋凡平揹著李光頭的父親走去了,當初的情景比後來李光頭遊街時還要轟動,一個渾身糞便的活人揹著一個渾身糞便的死人,他們身上的糞便一路往下掉,陣陣臭氣漂過了兩條大街和一條小巷。差不多有兩千多人前來觀賞,有一百多個人叫嚷著他們的鞋子被踩掉了,有十多個女人叫嚷著被下流男人摸了屁股,還有幾個男人一路上破口大罵,他們口袋裡的香菸被人偷走了。在兩千多人的浩浩蕩蕩裡,李光頭前後兩個父親來到了李光頭的家門口。
那時候李光頭還在母親的肚子裡,他那可憐的母親已經得到了這個訊息,她挺著碩大的肚子靠在門框上,她看著自己的丈夫從一個男人的背上下來,歪斜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她看著死去的丈夫,好象是一個陌生人躺在那裡。她的眼睛讓人覺得空空蕩蕩的,裡面什麼都沒有。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像個假人似的靠在那裡,她分辨不清此刻發生了什麼,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正站在門口。
宋凡平放下了李光頭的父親以後,走到了井邊,從井裡提起來一桶一桶的水,一次一次地衝洗起自己。那時候還是五月的天氣,冰冷的井水從他的脖子灌進衣服裡去,他連著打了幾個冷戰。他用井水沖洗掉頭髮上的身上的糞便後,回頭看了一眼李蘭,李蘭當初彷彿失去了知覺的表情,讓他沒有立刻離去,讓他用井水清洗起了李光頭的父親。他將李光頭父親的遺體翻來覆去地衝洗了幾遍,然後站在那裡看著李蘭。李蘭木然的表情讓他搖了搖頭,他一把將李光頭的父親抱了起來,走到門口時,站在門口的李蘭還是一動不動,宋凡平只好側著身子把死人抱進了屋子。
宋凡平看到裡屋的枕套上、床單上和被子上都繡著大紅的“囍”字,這是新婚的痕跡。他抱著個死人站在那裡猶豫了一會兒,他沒有將李光頭溼淋淋的父親放到地上,而是放在了那張新婚不久的床上。當他轉身走出來時,李蘭扔然一動不動地靠在門框上,他看到屋外人山人海,人人臉上都是看戲的表情,他低聲對他說話,讓她趕緊回到屋子裡去,趕緊關上屋門。她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臉沒有轉過來看他一眼,她一直木然地站著。宋凡平只好自己點了點頭,溼淋淋地向著人群走去,圍觀的群眾看到他走過來,立刻為他閃出了一條道路,似乎他仍然是滿身的糞便。他們驚慌地躲開去,於是又有人的鞋被踩掉了,又有女人的屁股被人偷摸了。剛才冰冷的井水讓宋凡平接二連三地打起了噴嚏,他走出了小巷,走上了街道。人們重新圍攏過來,繼續樂此不疲地看著可憐的李蘭。
這時候李蘭的身體靠著門框慢慢滑了下去,她一直木然的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她躺在了地上,她的兩腿伸開了,她的十根手指像是要緊緊抓住大地似的插進了泥土之中,她的額上滲滿了汗珠,她睜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