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隆基一喚,江采蘋這才兀自回過神兒,輕蹙娥眉依依垂眸應了聲:“嬪妾在。”
見狀,李隆基抬手示下高力士等人退下,雲兒垂首侍立在旁,同時自行恭退向殿門外。身為僕奴,該有的眼神兒勁兒絕不能少,尤其是在宮中為人婢奴,在御前當差。倘使連察言觀色都不懂,脖子上頂著的這顆腦袋少不得提早搬家。
見李隆基屏退左右,江采蘋稍斂神思,故作不明就裡的溫聲輕啟朱唇:“陛下可是有何事要交代嬪妾?”
待四下無人,高力士與雲兒順手掩合上了殿門。李隆基才由御座上站起。提步向江采蘋,半晌相對兩無言。才執過江采蘋的玉手,龍目微皺:“朕怎地瞧著,近日愛妃似有心事,魂不守舍?”
前幾日在忠王府的洗兒會上,江采蘋端坐在李隆基身旁,當時李隆基就有留意見,整個湯餅會上江采蘋由始至終都未置一詞,雖說面上掛著淡淡的微笑,看似卻像極神遊天外一般,整場洗禮上均未與人說笑半句。這些年江采蘋侍奉在宮中,以李隆基對其的瞭解,平日裡江采蘋可不是個不苟言笑的女人,畢竟,同床共枕五六年之久,枕邊人是何人性又怎會全不知悉。
迎對著李隆基濯濯有光的龍目,江采蘋有一瞬間的晃神,旋即莞爾笑曰:“陛下多慮了,嬪妾能有甚麼心事?”笑靨說著,擢皓腕抽回纖指,面向擺於御案上的金碗,“適才嬪妾乍一見這對金碗,一時歎為觀止罷了。”
“作坊院所制的這對金碗,紋樣切實精細。”李隆基負手踱了兩步,凝目案上的金碗,聽似話中有話。
江采蘋只當全未會意李隆基的弦外之音,只淺勾了勾唇際,一笑了之。女人有時裝傻充愣一點未嘗不美,太過聰明的女人不見得即可討盡男人歡心。尤其是在這深宮高牆藩籬之下,多幾分痴痴傻傻才更叫人垂憐,凡是凡事都一眼洞悉反卻被人認為是心機海深,試問在男人眼裡屢耍心計的女人,又怎敢放手去寵。
“全賴愛妃為朕獻妙言,才得以製出如此精美的金碗,愛妃之賢婉,可嘉可表,朕應重重厚賞才是。”殿內的氛圍片刻微妙,李隆基才又開金口,言語間,目光一閃而過一抹不可捉摸。
江采蘋淺笑自若的垂首行了禮:“陛下打趣嬪妾了。當日嬪妾也不過是順口一說而已,《古今注》有云,‘鴛鴦,水鳥,鳧類也。雌雄未嘗相離。人得其一,則一思而至於死。故曰‘匹馬’。’,不過是心中所懷的夙願。”
感觸著江采蘋言行舉止間若有似無夾帶著的疏遠之態,李隆基長眉一皺:“愛妃所言極是,‘顧作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生憎帳額繡孤鸞,好取門簾帖雙燕。雙燕雙飛繞畫粱,羅幃翠被鬱金香。’,止則相偶,飛則相雙,當真是隻羨鴛鴦不羨仙。”
吟罷“初唐四傑”之一的盧照鄰的《長安古意》,李隆基略頓,軒了軒入鬢的長眉,方又拊掌笑道:“近日朝政繁忙,朕已有三五日未去梅閣,今夜稍晚些時辰,朕再行移駕梅閣。朕有些念想梅閣小庖廚的茶點了。”
江采蘋心下不由巍巍一動,旋即歸於平靜,李隆基這席話宛似拋入水中的一粒小石子,縱管在那麼一剎那砸濺起幾圈漣漪。但也頂不過頃刻即逝,攪動不起早就沉寂多時的心絃。自去年千秋節時,皮羅閣從南詔國不遠千里之遙晉獻入宮三名舞姬,曹野那姬優選入後。宮以來。已近一年聖駕多留宿在金花落。當初原以為李隆基只是圖一時的新鮮感,才寵幸了曹野那姬,然而照如今的情勢看來,若是隻是圖一時新鮮,李隆基的新鮮感未免過於長久了點。
相較於金花落的一日比一日踏歌接天曉,晝夜歌舞歡騰,好不熱鬧,梅閣日愈門庭冷落,早先聖駕還僅是三天兩頭兒的留寢金花落。即便不再常去其她妃嬪的宮苑,至少隔三差五從未曾間斷的來梅閣走趟,今下倒好。一月從月初至月末竟只擺駕金花落,就算有事相商,多也是命人從中傳召來南燻殿,曹野那姬幾乎已是專寵六宮。
早年江采蘋寵冠後。宮時,也未見李隆基如此的專一過,當初至少還有過王美人與之一再分寵,即使王美人早就被禁足在也掖庭宮,迄今也未釋足,無異於身在冷宮受困,起碼李隆基時不時地還曾召見過旁人侍寢。比方說皇甫淑儀、董芳儀甚至乎武賢儀、常才人等人,儘管也是江采蘋大度,有意讓後。宮中人一沾雨露,好歹李隆基亦有此心,否則。身為一國之君若是其自己不願。僅憑身邊妃嬪的三言兩語,又豈能說動聖心?
剛才李隆基的一席話說得委婉。仔細算來,又何止是三五日未去梅閣,從前些日子一起加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