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貴人向兒子透露過娶姜氏女為側妃的意思,二皇子在打量兩姊妹時便帶上了更多考量的意味,他一眼認出了姜大娘就是端午那日遙遙望見的“黑炭”小娘子,近看眉眼倒十分俏麗。
入夏之後小娘子們的衣袖一日短似一日,衣領也不像春季時遮得那樣嚴實了,大娘子脖頸處和手腕的一小截肌膚比長年露在外面的臉白上許多,二皇子便知是她的深膚色是日頭底下曬出來的,若假以時日養回來,想來應該會很美,而且這個小娘子身上有種璞玉般天真稚拙的美,是精緻文雅的京都女子中難得一見的。
至於姜二孃,連眼高於頂的二皇子也不得不承認,確是天人之姿,叫人忍不住期待她長大成人後的模樣。不過於他而言,姿色從來都是錦上添花的東西,若說一開始還有幾分動心,看到司徒錚盯著姜二孃的眼神時,他已將僅有的一絲念頭也打消了——這世上從來不缺美色,犯不著為了個側妃與將來極有希望承大統的三弟生出齟齬。
常山公主接過侍女捧來的沉綠釉茶碗,略微沾了一沾便呲著牙道:“三弟大熱天的將我們叫來,就請我們喝這個?”
三皇子笑而不語,也不分辯,優雅地端起自己的碗津津有味飲了一口茶。五皇子聞言卻好似沉冤得雪:“我就說吧!又澀又苦,阿兄還不許我加石蜜!”
四公主雙手捧著茶碗一本正經道:“若是加了石蜜便品不出荷露清香了,阿兄這茶就是格外比別處的香,我也叫人收了清晨的荷露,卻總是烹不出這個味道。”
“說破了其實也不費事,”三皇子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掃了姜二孃一眼,見她一張小臉木木的,全然不為所動,心中略有不快,“將茶葉置於細葛布縫的袋子中,每日露水下降時置於半開的蓮花花心,將花瓣小心用草繩捆紮好,破曉前再解開花瓣將茶取出,置於極微弱的銀絲炭火上,除去沾上的夜露和水汽,如是反覆七七四十九日便成了,不單是蓮花,其餘香花也能依法炮製,今年蓮花開得晚,這一批茶才十來日,風味算不得上佳。”
大娘子暗暗乍舌,與妹妹咬著耳朵道:“乖乖,這還叫不費事!不知哪個閒得發慌,想出這種折騰人的法子。”
鍾薈心虛地笑了笑,乾乾地道:“就是。”說起來慚愧,那位閒得發慌、不事生產、驕奢淫逸的奇人正是她鍾十一娘,這以花氣燻茶的法子就是她挖空心思首創出來,又教給當時的玩伴司徒錚發揚光大的。
即便燻滿七七四十九日也不能叫常山公主對這苦茶肅然起敬,她頗為不解風情地將杯子推開八丈遠,向宮女要了碗酪漿,有了阿姊壯膽,五皇子也奮然要了一碗,報復似地往酪漿裡足足加了五六勺蜜。
就在這當兒,大皇子和衛琇到了。
大皇子著一身浮誇的絳紫色滿繡銀蓮花羅衣,左臉頰上因天熱上火悶出了個面皰,一雙荀氏祖傳的鼓突眼十分引人矚目。
平心而論,大皇子長相雖不出眾,卻也絕算不上醜陋,只可惜近來有衛十一郎相伴左右,生生將他的相貌平平襯成了不忍卒睹。
衛十一郎著了身茶白的吳綿衫子,通身上下無紋無繡,同樣是從外面進來,大皇子一臉油汗,彷彿撒上調料就能架到火上烤,而衛琇則詮釋了何謂玉骨冰肌,叫人不禁懷疑是否連毒日頭都叫他的容貌感化了。
常山公主悲天憫人地避開視線,以免不小心看見自己的大兄弟——此時多看他一眼彷彿都是極為殘忍的事。
偏偏大皇子自己毫無所覺,“咦”了一聲,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姜明霜,回頭對衛琇道,“這不是。。。。。。端午那日咱們在樓上偷看的黑炭麼?”
鍾薈知道大皇子並無惡意,只是說話不打心裡過,握了握阿姊的手安慰她,大娘子望著她的眼睛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以示她並未放在心上。
姜明霜回洛京之後不止一次叫人取笑過膚色黑,一剎那的尷尬之後很快便釋然了,心想這些個貴人公子們自個兒生得白,尤其是那衛家小郎君,簡直白到了個盡處,也難怪看旁人都黑成炭了,其實她在濟源鄉間還算白的呢。
二皇子想起那日還是他挑的頭,目光有些閃爍,還心虛地蹭了蹭鼻子,鍾薈看在眼裡,便猜到他也有份,又瞥了一眼三皇子,只見他鎮定自若,一派光風霽月——不過那位不能以常理推測就是了。
倒是衛十一郎與之同流合汙令人頗感意外,鍾薈挑了挑眉,嘴角掛著嘲諷的微笑,心道這衛家小子看起來道貌岸然,不成想也會在樓上偷看小娘子,竟還學登徒子評頭品足,真是長行市了,嘖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