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空閒,溫玉的主要職責變為照料福仔飲食起居,安撫他突如其來毫無徵兆的暴怒與廝打。她正經歷著可怕的家庭暴力,只不過無地訴求,男與女家庭地位懸殊巨大,即使福仔只有三歲小孩智商,也貴重過溫玉——她遲早要去給別家做牛做馬奉獻一生。
也許是受尤美賢潛移默化影響,溫玉心中對福仔,多多少少有愧疚不忍,不然不會忍受到現在。只是這些許愧疚與不忍能撐多久,經過多少風浪,她並不清楚,或者說,溫玉並不瞭解自己。
這期間溫廣海被高利貸追債,賣掉家中僅剩的一輛雪弗蘭汽車,自此連大太出門都要提前叫車,尤美賢想再借口打牌,私會情人機會渺茫。
熱戀中的男女哪裡等得?鵲橋相會恨不能天天上演。哪怕到了四十歲,男女碰面,仍舊是乾柴烈火抵死纏綿老一套。
貓爪子撓心,尤美賢坐立難安,冥思苦想求佛拜神三五日,終於找到藉口出門。好不容易到暑假,她要帶一對子女去遊樂場增進感情,加深瞭解。帶上溫玉,不過是方便她消失時,有人照料定時炸彈一樣不定時爆發的福仔。
溫玉原本不願去,但架不住尤美賢威逼利誘,她答應溫玉,抽空帶她回鄉,探望外公外婆,這已是最誘人獎賞。溫玉沒有辦法拒絕。
三四十如狼似虎的年紀,也怪不得尤美賢一下車就落跑,實在是欲*火焚身難自愈。留下溫玉牽住龐然大物一般的福仔站在樹下等摩天輪轉過一圈回到原點。
才到她膝蓋高的小男孩追蝴蝶追得跌倒,趴在地上大哭。只在這一秒,溫玉對福仔只有這一秒的鬆懈,她蹲下*身去扶哭泣的小男生,一轉頭福仔已追著個飄浮的紅氣球奔跑。
溫玉抬腳便追,追出遊樂場大門,又追過一條街,福仔不懂紅綠燈,細長狹小的眼睛裡只看得見飛行的氣球,紅色是他的指引,指引他奔向極樂地。
“福仔福仔停下拜託,拜託攔住我弟弟”
一輛輛汽車呼嘯而過,溫玉沒有機會向前,只能眼睜睜看著福仔消失在洶湧人潮中。
福仔丟了,溫家這一代唯一的男丁,命根子活寶貝在溫玉身邊走丟。
溫玉被溫廣海綁起來用藤條猛抽,溫廣海老當益壯,這些年多少不順心都要發洩在此刻,藤條抽斷兩根,有什麼關係,拿雞毛撣子繼續,一面抽打一面教訓,什麼什麼粗口都扔出來,一個字一個字砸在溫玉臉上、心上。
飯廳一束慘白的光直直落在頭頂,照出她被扇到紅腫的面頰,流著血的嘴角,以及藤條割破面板的痕跡。
大太在一旁添油加醋,恨不得溫廣海就此抽死了溫玉,也讓家中少一副碗筷少一份花銷,二太拉著五姐溫晴坐在客廳沙發上嗑瓜子看大戲,尤美賢做賊心虛,怕溫玉為求自保,揭發她紅杏出牆醜聞,暗暗決定要在老爺面前大義滅親,摘清自己,於是說話比大太更惡毒可怕,人說虎毒不食子,她卻要攛掇溫廣海往死裡抽,最好抽死溫玉殺人滅口。
一家人中,居然只有袁碧雲肯開口勸一句,“再怎麼說,溫玉也是親生女,哪有這樣打到皮開肉綻還不罷手的?”
溫妍哭著去抓溫廣海手上掉成禿毛雞的撣子,孤零零幾根毛上還沾著溫玉的血。“爹地——阿玉不是有心的,阿玉也不想的福仔走丟了,大家都難過,你再打阿玉,就是打死她,福仔也一樣回不來”
溫廣海還未答話,尤美賢就在一旁冷嘲熱諷,字字刺心,“誰知她是不是故意?一出生就帶衰,害得我一輩子都不好過”
“阿媽!”溫妍從來好脾氣,這下也忍不住出聲喝止尤美賢。
溫玉緩緩抬頭,扯著嘴角撕裂傷,這類時刻居然還能牽扯出一個譏諷笑容,嘲笑諸位太太小姐噁心面孔,“三太放心,我死之前一定抱住你,來世我與你再做母女,看誰鬥得過誰。”
尤美賢氣到發抖,指著溫玉,你你你你個半天,突然膽怯,不敢再多說。
溫玉道:“三太,到今天,我對你算仁至義盡,以後你自求多福吧。”
又無奈,又心酸。
但尤美賢不領情,打完不算,要關她在陰冷潮溼地下室,讓她自生自滅。
一家人吵吵嚷嚷,一刻不休,唯獨沒有人肯出門去找一找福仔。連親生母都認為,報過警,找不找得到,責任都推給警察,她們憑什麼冒著烈日酷暑出門尋人?紫外線光最傷面板,黑斑、老化、皺紋都因此而起,是洪水猛獸致命病毒,不如睡在家聽廣播看電視,等警察撥電話來告知家屬。
溫玉蜷縮在一張舊沙發上,房頂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