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羅疏獨自離開太白樓時,齊夢麟忍不住將身子伏在窗邊,望著她輕盈而模糊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種悵然若失的滋味縈繞在齊夢麟的心頭,他不自覺地用手指划著窗欞,皺著眉頭喃喃自語道:“我做不到的事,他就能做到嗎?我倒要等著看看”
這一晚滿天星斗的夜空,轉眼就變成了烈日當空的正午。刺目的陽光照舊炙烤著乾涸的大地,一點點降低汾河的水位。既然連日的求雨並不能使龍王大發慈悲,人們只能另闢蹊徑,將龍王像從龍王廟裡拖出來暴曬,誘使龍王發威降雨了。
按照慣例,韓慕之一早便指揮皂隸搬運龍王像,在全縣百姓的簇擁下一路徒步走到汾河邊。這樣做與其說是折磨神像,倒不如說是折磨活人,眾人將龍王像和旱魃像搬到河邊時,被汗水溼透的衣服上盡是一圈圈曬乾了的鹽花。
這時羅疏站在佇列裡,忍不住抬手抹了抹滿臉的汗水,在烈日下眯眼望著韓慕之用鞭子抽打旱魃像。韓慕之花了半個時辰,在打完一千鞭之後,已有些精疲力竭。這時陳梅卿便領著一撥皂隸蜂擁而上,為首的幾個壯漢扛起被鞭子抽得斑斑駁駁的旱魃像,準備將它沉進糞坑裡去——傳說旱魃遇汙穢則死,旱魃一死,旱災不也就消解了嗎?
這時一大撥人跟著陳梅卿去沉旱魃,留下的人則跟著韓慕之將暴曬後的龍王像捆紮起來,合力將其沉入汾河裡去。一路上僧道們誦經打醮,韓慕之搬著龍王像的頭,率領著眾人一步步往汾河裡走。連日的乾旱讓汾河的一部分河床暴露在外,人的腳踩在龜裂的泥塊上,稍不留神就會陷進泥塊的縫隙裡去。
韓慕之帶頭走在隊伍最前方,深一腳淺一腳地替眾人探路,每一步都邁得小心翼翼。這時候他只感到背後汗出如漿,一身衣裳緊緊粘在面板上,惹得他渾身刺癢鑽心。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流入眼窩,偏偏他卻騰不出手去擦拭,只好在刺目的陽光下儘量眯起雙眼,不讓汗水蜇疼他的眼睛。隨後他眨眨眼甩了甩頭,卻忽然感到一陣虛脫的眩暈,他忍不住狠狠抓緊了神像上粗糙的麻繩,用十指上火辣辣的疼痛提醒自己千萬不能倒下。
只不過是滴水不沾地暴曬了一個上午而已,就這麼暈倒在眾人眼前,顏面何存?這時韓慕之忽然感到自己的腳下傳來一陣虛浮的觸感,知道是踩著了潮溼的淤泥,連忙在心中安慰自己:快了快了,就快要下河了
心裡雖然這樣想,這時候在他不受控制的大腦中,卻還是忍不住冒出其他念頭——當年自己鑽研聖賢書的時節,何曾考慮過今天這些事?那時候的自己,天真地以為天底下最難的事不過是考取功名,至於跳過龍門之後會碰見什麼事,卻是一片空白。
直到如今,現實已經抽了他無數記耳光了。
原來要做一名合格的地方官,就是要保得一方百姓衣食無憂,無論是採用何種辦法——勵精圖治也好,像現在這樣荒誕無稽也罷,至於什麼名留青史,都是書中的虛詞他要收服的,不過是這一縣的人心,不,還得包括那些站在他頭頂上的人,原來功名的背後爬滿了這樣的辛酸,他這又是何苦?他的人生明明也曾窗明几淨、衣食無憂
不知不覺間,水面已經漫過了小腿,粼粼河水反射著刺眼的波光,晃得韓慕之幾乎睜不開眼。就在他恍恍惚惚出神時,他的耳邊卻忽然傳來一道悅耳的聲音,在無邊無際的酷熱中意外地提起了他的神:“大人,我好像已經撐不住了”
韓慕之心中一驚,迷離的目光瞬間清明起來,側頭看見了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邊的羅疏。此刻她正咬著乾裂的下唇,黑沉沉的眼珠子無精打采地望著他,求助似的皺起了眉。她虛弱的模樣讓韓慕之忽然從心底冒出了一股勇氣,竟在這自顧不暇的節骨眼上,咬著牙對她鼓勵道:“撐下去,再過一會兒就結束了。”
“嗯,”羅疏點了點頭,又低下頭看著已經沒到胸口的河水,忍不住囁嚅道,“這河水好像一低頭就能喝到了”
“不能喝,喝了龍王就不會顯靈了,”韓慕之苦笑了一聲,抓著麻繩的手指滑動了幾寸,順利地碰到了羅疏的手,“我們暴曬龍王,再將它沉進水裡,就是要它感受蒼生的疾苦,這時候如果不虔誠,我們就輸了。”
就在說話間,河水已經快要沒到韓慕之的胸口,而波浪已經能碰到羅疏的下巴。韓慕之見時機成熟,立刻揚起嗓子發號施令,抬神像的皂隸們頓時前呼後應,異口同聲地喊起號子,將沉重的龍王像合力推進了河心。
沉重的龍王像瞬間被河水淹沒,一時浪花翻湧,險些淹沒了羅疏。她在水中立身不穩,卻在快要跌倒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