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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養心殿中小小一雙紅燭的火光跳躍著,照得雙眼發澀。風涼雨軟,吹得帳幕微微掀起,那燈光便又忽忽閃閃,這是一個尋常不過的秋天的夜晚,窗外天色陰沉,半點月光也沒有,連星星都被銀線般的雨絲淹沒了,細雨綿延不絕地落在殿前的花樹上,從樹葉黃燦的枝條上濺起碎玉般凌冽的聲音。

皇帝在她身上吃力地起伏著,分明已經汗流浹背了,卻還是徒勞。如懿敏銳地發現了皇帝眼睛裡深深的恐懼和迷亂,像一張佈滿毒絲的蛛網,先矇住了他,然後矇住了自己。

如懿的手指像春水一樣在皇帝身上淙淙流淌,撫摸過他的面頰,他的耳垂,他的胸膛,她極力鎮靜著自已的心神,以此來面對皇帝從未有過的突如其來的失敗。

皇帝的聲音像漏著風,失去了一貫的沉穩篤定,變得軟弱而膽怯:“如懿,如懿。”好似這樣,便能喚回一點兒自信與精神似的。

如懿用明黃色赤線騰龍滑絲錦被遮住自己的身體,凝視著窗上一小塊被雨淋溼的旋羅絹的窗紗,那種半乾半溼的痕跡像某種開到糜爛的植物,散發著香氣燻人而行將枯萎的氣味,她的心緒煩躁而恐懼,有個念頭秘不可示地轉過,年過四十的皇帝,開始出現衰老的跡象。

皇帝繃緊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鬆弛下去,成了一攤軟綿綿的滑膩的肉,養尊處優多年,皮肉是光滑滑而富有彈性的,夾雜著力不從心後汗水黏膩的氣味。她情不自禁地哀傷起來,對著這個比自己大了七歲的男子,可是,這樣的情緒她又怎敢流露。終於,剋制住心神,極盡所能地柔聲道:“皇上日理萬機,是太累了。”她替他掩好被子,“皇上,先睡一會兒歇一歇吧。”

皇帝把身體翻轉過來,仰面朝著空茫無跡裡的一點兒,嘴唇顫動著,搖著頭說:“不是不是,我不相信。”

皇帝一向自重身份,對尊卑之分極為看重,很少在旁人面前自稱是“我”,便是如懿陪伴他多年,在登基後的日子裡,也極少極少聽他這樣自稱。

他靜了靜,向外呼喝道:“李玉,李玉!朕的參湯呢?”

這樣的呼喊含著某種暴戾的氣息,李玉不知就裡,忙端著參湯上來。皇帝一口氣喝了,將琺琅戧金蓋碗狠狠砸了出去,喝道:“滾出去!”

李玉嚇得連滾帶爬出去,皇帝還未等他將沉重的殿門合上,便再度翻上了如懿的身體,低低喝道:“再來!”

這證據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皇帝的手勢很用力,像發了狠勁在宣洩著什麼似的。半透明的霞影紗帳下,被子上的騰龍彷彿是活的,纏繞著一個女人飽滿的軀體,如懿忍著身上傳來的痛楚,用力地咬著嘴唇,把那種聲音變得更像是一種隱忍的不能剋制的呻吟。她無法感受到歡悅的來臨,只能死死盯著帳頂,微弱的燭火照在那帳上,上頭所繪碧金紋飾,便泛起如七寶琉璃般的華彩。

那樣的璀璨奪目在夜裡看來像是銳利的芒刺,直刺入心似的。如懿一根一根數著穗子的數目,來抵擋無計可施的迷茫。良久,皇帝的精神氣也沒被那一碗參湯喚回來,他癱下疲軟的身體,虛弱而敷衍地親了親如懿的耳垂:“你來。”

如懿是懂得這句話的含意的,所以當她的唇吻上了皇帝的身體時,只覺得一把緋色的火影顫抖著在自己的血液裡焚燒起來,恍如野火,把濃濃的夜色焚成了情慾的豔嬈。

然而,是徒勞的,這把火終究沒燒到皇帝的體內,最後,連皇帝自己也不耐煩了,推開了她,側轉了身。寢殿裡很靜,連平緩而遲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皇帝不知是不是睡著了,他身上滾燙的氣息逐漸散去,只剩下了冷汗流淌過的跡子,溼嗒嗒地膩。如懿摸索著悄無聲息地換上了寢衣,裹著被子蜷縮成一團,偌大的床帳裡,溢著一暈一暈昏黃的光,那寂寞和空虛也是一暈一暈地盪滌著,逐漸湮沒了帳內的全部空隙。

如懿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倚在枕上暗自神傷。窗外的紗繡宮燈在夜來的風雨中飄搖不定,而庭院裡的枯得有些蜷曲發黃的芭蕉和滿地堆積的黃花上響起一片沙沙之聲,這樣的雨夜裡,許多曾經茂盛的植物都在靜靜等待腐爛。

如懿黯然地想,原來好時光就是這樣逝去的。不僅是精力,亦是肉體的頹靡,而她,竟然也和他這樣慢慢地步入了不可預知的衰老,一步步走向白頭,她這樣念著,轉過身,從背後擁住皇帝,很想對他傾訴,他會老,她亦會老。男歡女愛的歡愉終有一日會在他們身上逝去,那並不要緊,所謂的相濡以沫,並非只是以體液彼此溫潤,如果可以,絳紗帳內的十指相扣,並枕而眠,一夜傾談,更能於身體痴纏的淺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