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只能在患病早期使用,越早越好,拖到現在,恐怕已無治療效果。再者,藥劑的成分之一是從劇毒水母中提煉的毒素,多數人沒有這種抗體,用藥後會立即死亡。”聽到“水母”二字,元深一怔,然後撩起袖子,露出手臂上被水母蜇傷後留下的疤痕。高醫生湊近察看那道淺色疤痕,問:“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元深說:“半月之前。”高醫生沉思著,然後搖了搖頭,“你能夠抵抗水母的毒素,也不能說明任何問題。迄今為止,全世界僅有十例用伊魯卡因藥劑治療納克索斯症的案例,尚未有一例成功。請聽如下資料。”高醫生翻看卷宗。“五例,用藥之後,當場死亡。“三例,用藥之後,陷入昏迷,分別在第二年、第五年和第八年死亡。“兩例,用藥之後,昏迷至今,分別已有七年、十年,僅靠維生系統支援呼吸,未有任何復甦跡象。
“只有在極個別的動物試驗中,藥劑被論證為有效,實驗物件從昏迷中醒來,全然康復。”高醫生頓了頓,看著元深,“所以,從理論上說,什麼都可能發生。但,那只是理論。”
元深沉默著,站起來,緩緩踱步到窗前。他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日照、碧綠的湖水、茂密的森林、生機勃勃的萬物,心中湧起溫柔的感動和悲傷。
理論上說,他還有兩個月的生命。他可以選擇安心度過這兩個月,與簡汐好好地相聚,甚至有機會陪伴她生下孩子,然後,永遠地告別這一切。
或者,他可以嘗試這風險極大的療法,理論上說,也有成功的可能。或許他昏迷一段時間,醒來便全然康復。那麼,他將有許多年能夠陪伴簡汐和兩個孩子,和他們一起看這美好的世界。但,也有可能,他會即刻死去。
這是一次賭博。用最寶貴的兩個月生命,換那微小的可能性。他回過身來,看著高醫生,說:“我同意用藥。”“請你慎重考慮。不用藥,你或許尚有數月,若是用藥”“用吧。”他簡單而冷靜地重複。高醫生看著他,沉默少頃,嘆道:“我欽佩你的勇氣。你的案例將對我們的研究有極大的幫助。若是能夠成功,或許我們就找到了攻克這種疾病的辦法。”元深莞爾一笑,平靜地說道:“如果我死了,我願將遺體捐贈給實驗室做醫學研究。我若昏迷個五十年”“我們的研究基金足夠你沉睡一百年。”高醫生說,“但我期待你能夠甦醒,期待你為我們創造一個奇蹟。” 在元深趕回伊甸島的途中,高醫生的囑咐一直縈繞在他耳邊:用藥需儘早,再不可拖延了。但他堅持回來一趟,回來見她一面,回來與她告別。只是,這所有的一切,必須隱瞞,不可讓她知道。
讓她知情,是多麼殘忍的事情。他有可能當場就死了;也可能昏迷幾年,然後死去;甚至可能長久地昏迷下去,像植物人一般捱過幾十年,最終還是死,卻會讓她無望地守候,傷心一輩子。這太殘酷了。
他不能給她這種希望,不能害了她一生。所以,此去即是永別。他要再看看她,陪陪她。他要好好地同她告別。
元深回到簡汐身邊,仿若無事。他要和她一起度過這最後一個夜晚,讓這個夜晚看起來與每一個平凡的夜晚無異,也讓這個夜晚在記憶的長河中永存。他要給她最溫暖愉快的時光,也要在內心深處對她鄭重地道一聲告別。一切都將在這個夜晚終了,這是他必須承受和麵對的生之重負。
漫天星光下,他們相擁著靠在沙灘的躺椅上。為這一刻的花好月圓,他們都揹負了太多犧牲、太多風險。而這一夜,究竟有多長?這一生,還能有多長?他忽然抑制不住傷感,望著滿天的星辰,輕輕說道:“你知道嗎,那些閃亮的恆星中,有很多已經熄滅了。”“已經熄滅的星星?”她轉過來看著他,望見他眼中的悲傷。“是的,熄滅。已經死去的星星。但是,它們的光,我們還看得見。那是因為,它們離我們足夠遠。”他說,“遠得有幾萬光年。它們發出的光要經過幾萬年才抵達我們眼前。所以,在它們熄滅幾萬年後,我們仍看得見它們燃燒時的樣子。”他望著星空,十分專注,十分傷感。他又說:“放眼望去,我們眼見的,都是宇宙的歷史。恆星在燃燒,在一盞盞熄滅。熄滅早已發生,現在,此刻,那些星星是冷的、暗的,甚至早已塌縮成了黑洞。光再延遲,也終會把那訊息傳到我們眼前。只不過,到了那時,我們也不會在意。誰會留意到夜空中的黑暗呢?人們眼所見到的,永遠只是那些閃
亮,新的閃亮。”她忽然就明白了他到底在說什麼,禁不住傷痛,一下子抱住他。他卻微笑著,“我們既在宇宙中,在時間之內,就應順應時間的規律。”他低下頭,看到她眼中晶瑩的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