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著母親上山。母親說:“你哥哥說得沒錯,這心裡的苦才真的苦,像趕上饑荒年景,草根樹皮的吃了人就能活,還照樣活得有滋有味的,可心裡苦,還倒不出來,那才折磨人啊,這滋味,也就咱娘倆品得透,上回家來,晚上咱娘倆拉著手,不說話,可心裡都知道各自的心思,悄沒聲的流淚,俺覺著那就是在倒心裡的苦水呢,要不,會憋悶死的呢。”“嗯,是啊,娘”,我連連說:“俺就是,想娘了,哭一場,心裡就舒坦了些。”“好了,妮子”,母親說,“以後可不許老是哭了,心裡是舒坦些,可這兩眼就不舒坦了,娘就覺著這眼老是酸辣辣的。以後,娘可以去看你,你也可以常來家看看,不過,先說好了,見了面就走,不許撕撕連連的,知道不?”“行啊,娘,”我不敢再有非分之想,連連答應。
翻過山,到了車站,人家說:“早起進城的那趟車剛走,要有急事兒,到公社那,那裡過晌午還有回城的。”母親拉著我就往公社走,我說:“娘,俺明天早走就是了。”母親也不說話,繼續走著。“娘,到公社十好幾里路呢,您真要跟俺走到那?”母親總算開口了:“妮子,說好了走就不變卦,娘就是這個脾氣,再說,今兒個不回去,您大爺大娘還不又多掛著一天?”“那,那俺自己走就是了,”我拉住母親,“娘,俺聽您的,俺自己回去,您老家去吧。”我急轉身,沿著大路朝公社方向走去,因為我不想讓母親看到我離別的眼淚。“妮子,等等,”母親喊我,我停下腳步,卻沒敢轉身,抬起袖口,抹下雙眼。母親追上我,說:“好了,妮子,咱回家,明兒個就明兒個,走吧,咱家走,回了城跟你大爺大娘好好說。”
就在家多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再走,就沒了那麼多不捨,這回,我說啥也不讓母親送,母親說:“那俺跟你姐一塊兒上坡,咱娘們就在山上分手。”這天,母親和姐姐上東山坡收雜糧,娘仨就在地頭那分手了。爬到山頂回頭望去,母親和姐姐也在地頭兒朝我張望,我揮了揮手:“娘,您老多保重,姐,照顧好咱娘”,扭頭就往山下走,淚水控制不住,灑落在崎嶇的山路上。下了東山,買票上車,車將起步,我忽然跑下去,朝山頂張望,朝陽下,山頂上,分明的兩個人影,我用力高喊:“娘——,姐姐——,回去吧——,放秋假俺就回來了——”,山上的影子揮動著什麼,隱隱聽見“噢——”的聲音。
回到城裡,我跟伯父伯母說了情況,伯父伯母沒有半點埋怨,伯母反倒高興的說:“那我以後也能去了,多少年了,真想再去看看啊。”“真的嗎?大娘,”我很高興,“那我再放假家走您和我一起去啊?”接著我就自顧自的搖頭,“不行,大娘,那山您老怕是不好過呢。”
吃了午飯,我就上學去了。放學回家,還是問“要買什麼?買菸不?”,伯母說,“過十五的東西還好多,啥都不用買,就等著你回來吃呢。”晚飯做好了,姐姐下班也過來了,伯母招呼大夥吃飯,伯父哼唱著“第一一切行動聽指揮”,洗了手,坐下。伯母說:“你大爺這兩天犯病了,沒事就哼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快吃飯吧。”“不是我犯病,”伯父拿起個饅頭,“這兩天廣播里老唱這個呢,不知道上頭誰又不聽指揮了。”“別瞎說了,”伯母說,“你這階級鬥爭的弦繃得也太緊了。”我認真地說:“大娘,俺學校裡也在唱呢,不知道為了啥。”
沒過幾天,那天放學回家,沒進屋就聽見伯父在罵娘,我嚇了一跳,頭一次聽見伯父罵人,心想,這才安穩了幾天,咋就又吵上了。我趕緊進屋,看家裡的樣子我更害怕了,茶壺摔得粉碎,還有一地的碎紙片,我放下書包,趕緊拿起笤帚,一邊掃,一邊說:“大爺大娘,咱不是說好不吵架了呀”“妮子,俺們沒吵架,”伯父怒氣未消地說,“妮子,先掃紙片子,俺把它倒爐子燒了。”伯母也說:“嗯,燒死那個狗東西,不仁不義的白眼狼,我去捅著火。”聽口氣,不像是吵架,那是為啥呀?看那碎紙片,我驚呆了,有一片上的眉眼像是天天祝他健康的那個人呀。伯母奪過簸箕,出門就倒在爐子裡了,進了屋,好像解了氣,跟伯父說:“看那面相就不是好東西,真是個忘恩負義的中山狼呢。”“燒得好,燒得好,”伯父一個勁地叨叨。我詫異的看著他們,小聲問:“大爺大娘,您倆沒事吧?”伯父壓低了嗓門:“閨女,俺倆沒事兒,俺倆也沒打仗,也沒發瘋,你看出那是誰了吧?他真狼膽,想殺害咱毛主席,你說咱能答應嗎?咱能不生氣嗎?”“什麼?”我聽了也大吃一驚,“俺不信,打死俺也不信,他不是接班人,親密戰友,他怎麼可能啊,俺不信。”伯母說:“是啊,開始我也不信啊,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