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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兩張病向外搬開些,床間重新拼好了飯桌,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大家架著伯父坐在躺椅上,兩邊的病床上擠坐著兩家人,伯父又是一個一個定定的看著,彷彿要把每個人都刻到記憶裡,然後,沙啞著嗓子,艱難地說:“好了,大夥兒吃飯,咱也過年了。”

屋子裡靜悄悄的,連小大娘的“吧唧”聲也沒了,飯菜在嘴裡無聲的研磨著,久久難以下嚥。伯父打破沉默,沙啞的“嘿嘿”笑著,“吃了不疼瞎了疼,咱是過年呢,都高高興興的,都好好吃,俺才高興,不然,俺更不過意,她小大娘,你帶個頭兒,還有閨女,讓著大夥點兒啊。”小大娘和我連忙讓大家吃,大夥兒像是為了取悅伯父,氣氛活泛了許多,伯父眯著眼,現出了許久不見的笑意,“這就對了,俺謝謝大夥兒了。”說著,還抬手抱了抱拳。

飯桌收拾乾淨,病床迴歸原位,伯父躺回病床,疲憊的睡了,夢裡喃喃的說著“老婆子,等我”。

我招呼大夥兒到了隔壁病房,也讓大家擠著輪流休息。我囑咐母親:“您老一定要睡會兒,天亮了就先回去。”母親說:“俺看著這光景不咋好呢,俺們就不家去了,都說這好夫妻不過百日,俺看著你大爺怕是也要上路了。唉,走吧,老兩口相依為命幾十年,到如今,真的是無牽無掛的了,就剩下他倆你掛著我,我掛著你了。”三嬸兒湊過來也說:“唉,拉巴咱們都開始過上好日子了,也該輪著他們享享福了,可天不遂人願,大嫂這一走,大哥是一天不如一天,明裡不說,夢裡可老在唸叨呢,俺看著也是不能家去了。對了,二嫂,明日咱就給她大爺準備壽衣裳吧?”母親點著頭說:“俺也這麼打算的。”

第二天,伯父一直昏沉沉的睡著。來的沒走,村裡倒是又來了許多人。我跑招待所又打來的飯菜,就那麼一直熱來熱去的,沒人吃上幾口。

母親和三嬸兒忙活了一整天,趕製出表裡全新的制服棉衣還有棉鞋、棉大衣,我去買了整套的內衣和軍便服。

第三天清早,昏睡的伯父醒了,像是養足了精神,叫我:“閨女,俺要擦把臉,對了,也想剃剃頭,刮刮臉,還想喝碗你做的那個雞蛋掛麵。”我高興的答應著,衝三叔說:“三叔,擦完臉我去煮麵,您幫我爸刮刮鬍子剃剃頭吧,咋啦,三叔,您看起來”三叔擺擺手說:“閨女,你去吧,俺給剃頭刮臉就是了。”我放下毛巾,快步往外走,關上房門,卻聽見了三叔低聲對母親和三嬸兒說的話:“俺哥怕是不行了,把您倆做的壽衣裳拿進來,俺給哥換上”三叔哽咽了。

“天哪,”我愣怔地站在走廊,“難道又是迴光返照?”“二姐,你不是去煮麵,咋還站這不走啊?”明子端著大盆叫我,我反問他:“你這是幹嗎?”明子帶著哭腔說:“咱三叔要幫大爺擦擦。”我說:“那把水兌兌,別燙著啊,”我跟明子去水火爐那接了熱水又兌上涼水試著溫度可以了,才讓他端走。

我趕緊跑醫院的食堂裡求人家師傅,親自動手,煮好了伯父要吃的雞蛋麵。交了錢,道過謝,端著面急忙趕回病房,病房外母親和三嬸兒攔住了我,只聽見三叔哽咽的說著“哥啊,您光剩骨頭架子了,俺給您擦洗乾淨了,換上新衣裳了,您就好好睡吧,甭醒了,醒了多受罪呀,啊。”哥哥也在哭,可哥哥說的是“大爺,該俺孝敬您了,您可醒醒啊。”

明子出來倒水,說:“換好了,進去吧,不過,大爺又睡了。”

進屋我先看吊瓶,我忘記交待,怕他們碰掉,看著吊瓶還在緩慢的滴著,我想起,三叔懂這個的。

伯父換上新衣,頭髮和鬍鬚也修整過,少了許多病態。

“閨女,俺聞見雞蛋麵的香味了,快給俺。”伯父睜開眼,顯得很急切。我連忙過去,一口一口的慢慢喂伯父吃。伯父慢慢咀嚼,艱難下嚥,可吃得津津有味。一小碗麵,吃了足有一小時,伯父舔舔嘴唇,滿意的閉上眼。我知道,這又幾乎耗盡了伯父積攢起來的體力和精力,這一覺不知道要睡到啥時候才醒來。小大娘拉我出去,逼著我趁空也睡會兒。

我這一覺竟從中午睡到了傍晚,還是小大娘叫醒的我,她說:“快過去,你大爺醒了,俺怕他找你,只好叫醒你了。”進了病房,伯父正叫著“老三”,三叔湊近伯父,“大哥,有啥話您就吩咐,俺一直守著您呢。”伯父吃力的說:“俺說的,靠著你二哥給修的墳修好了嗎?”三叔抹著淚說:“修好了,也砌好了磚,怕潮,還撒了石灰呢。”“那就好,讓鄉親們受累了,”伯父喘著粗氣,停了半晌才又說,“我走了,也火化,跟老婆子,一塊兒傳送,合葬在咱家那墳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