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留步。”我出聲喊住了他。
“怎麼?想通了要隨我走了?”他回頭,月白綢緞鬆鬆束著的烏髮被風撩起一縷,紅唇白齒,叫人心折。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若可以,公子可否留下名諱?”
“你想報答我?”他稍一費解立刻明白了過來,笑一笑:“若要報恩不急這一時,況且也不急這一件。你若真想知道,我是東海鏡閣門中人,師父賜姓為沈。”
然後,他就走了
我微張的嘴只得重新閉上,我想說的是公子,我很急啊,沒準一年後我就翹辮子了
等等,東海鏡閣,這不是臭道士的師門嗎?!
18第十八卦
謫仙公子的離去和出現一樣都是悄無聲息,在我琢磨著東海鏡閣這鮮見的名號時已翩然隱沒於了黑暗中。手指輕輕貼上唇,指尖一點豔麗暖香。這是紅蓮的味道
夜裡下了雨,我坐在一角屋簷下瞧著青棗大小的水珠子從高空落下,幽然無聲地貫穿我的身體打在青石臺階上,砸碎的水粒向四面八方飛濺去。街口焚燒的艾葉澆上雨水,滋滋冒起條細蛇似的長煙,纏著苦澀的藥味飄了過來。
青灰的煙霧穿梭在我身體裡,彷彿和我融為了一體,風一刮,瞬間消散進鴉羽色的夜裡。我恍若有種錯覺,自己也和這煙霧一樣散去了。在地府裡做鬼時和做人沒什麼兩樣,人間有的那裡也有,要當值要勞作。可在陽間,身為鬼與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姓沈的道士說的不錯,子夜時分遊走在城中的疫鬼確實不少。得疫病而死的人大多瘦如枯骨,那些一把把乾柴一樣的鬼魂如蜘蛛般攀沿在牆角樓簷上,吱吱作響地轉著脖子往窗縫門隙裡窺探著。它們這種耗盡元氣的鬼,對於活人的陽氣有著本能的渴望,特別是與自己關係密切的親人。
得疫病而死的人化成疫鬼,疫鬼再吸走活人的元氣,如此惡性迴圈下去,不出一個月這裡就是做枯骨橫行、厲鬼泣夜的死城了。真可怕,我抱緊雙臂縮緊身子,寒氣從心底升起。
咯咯咯的喘息聲忽然響在身側,我猛地抬頭,兩三步外正站著個縈繞著青黑疫氣的鬼魂,顴骨高聳,深陷的眼窩裡閃爍著兩點墨綠鬼火。它在觀察我,或者說伺機捕獵我。採補同類在妖鬼界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弱者若沒有生存辦法,稍不注意就會被強者採補成為自身修為。我捏緊袖子,身上的法力被那條劍穗鎖了大半,現在這樣的境況我別說打過它就連逃走都是個難題。一個疫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丈遠外滿街的疫鬼。
它謹慎地往這邊走了兩步,搖搖晃晃的骨架哐哐噹噹,腐爛的臭味遠遠傳來,招得樹上不眠的烏鴉興奮不已。我屏氣凝神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同時分神留意不遠處的動靜,雪上加霜的是巷口已徘徊了一兩個向這裡張望。面前這個也注意到了自己同類的威脅,嘶吼一聲就撲了過來,我想都沒想飛身就衝了出去。衝的方向正是厲鬼當道的主街,兩三個我逃不掉,但一大群亂起來說不定還有機會渾水摸魚地溜掉。
現實總是達不到理想的高度,在躥入鬼群中前的一剎那,我被捉住。我聽到脖子後面毛骨悚然的咕咕聲,泥土和腐肉的腥臭堵住了我口鼻,喪服的廣袖和裙襬纏在那兩隻黃綠的爪子裡。我使勁掙了下身子,換來的是它更緊的箍束。
周圍沒有一個活人,就算有活人也救不了我,看來我是連一年的壽元都沒有了。在這生死關頭,我突然出奇的冷靜,甚至冷靜到回想起了上一次自己死時候的情景。那天太華寺正在為觀音做壽誕,我也去了給大師兄捧場。出門前身邊打小伺候的燕一看天冷就奉杯米酒給我暖身,許是那酒後勁大了,到了太華寺沒多久就頭暈腦熱。告了大師兄一聲後往後山吹吹風,順便見個人,沒想到等的人沒等到,反而在懸崖邊上失足落下去了。
疫鬼喉嚨裡的咕咕聲越來越近,我仿若回到了墜崖時的那一刻,無限地向在墜落,墜落疫鬼朽木似的喉骨停在我額頭上方,菱形的箭頭穿過了它對準我的眼睛。
抓著我的手鬆開了,那具腐朽掉的身體一節一節垮了下去,啪最終碎成了一地灰燼。我低頭看著灰燼中的那隻長尾羽箭,緩緩抬起頭來,對面樓簷上的黑影卻沒有放下弓,接二連三的飛矢墜星般紛紛而下,那尚在覬覦著徘徊的疫鬼沒發出一聲哀嚎就粉碎著倒下。
“好了,百里。”我抻了抻皺巴巴的袖子:“生前都是寧州百姓,你何苦讓自己難過呢?”
站在簷角的人影依言慢慢地放下弓來,他側臉看了一眼我,竟轉身又要走。我連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