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存林又道:“他現下還在家中,據說明日就得走了。我們好歹同科一場,不去拜望一番麼?就當探病也行啊。我一個人實在不好意思去,孟賢弟平日裡與他關係那樣好,一道去唄。”
孟景春琢磨了會兒,咬了咬唇。她還記得與陳庭方的最後一次相見,他咄咄逼人的樣子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但其實說到底,他才是這局棋裡面最不願意輸最固執亦最不討好的那一個。
孟景春末了答應去探望陳庭方,也並不是全然因他可憐。以前雖當著他的面經常說些胡話,但她從一開始便覺著陳庭方並不壞,況陳庭方到底是她在京城落腳後第一個願意搭理她的人。
同科一場,相識一場,現下他要揮手這俗世紅塵從此伴青燈古佛,她去道個別也是情理之中。
白存林自從上回考課失利後,便不知不覺疏遠了孟景春,現下兩人一道走,他竟覺著尷尬,一路上連一句廢話也未說。
兩人到了陳府,孟景春先前還擔心陳庭方會不願見客,然那小廝回稟過後,卻直接領他們往後院去。
春日正好,柳樹濃蔭下懶懶坐了一人,捲了本書背對著太陽光看著,閒適得竟不像這忙碌塵世中的人。
白存林輕喚了他一聲,陳庭方這才抬了頭。
孟景春見他雖比先前還要清瘦,可氣色卻要好一些,神情依舊淡懶,卻更多了些與世無爭、漫隨天外雲捲雲舒的意思。
她什麼也未說,白存林已是問道:“賢弟身體可是大好了?”
“煩勞掛念。”陳庭方說得不急不忙,“坐罷。”
白存林看著他竟是一愣神,這才慌忙拉著孟景春在柳蔭下襬著的藤椅裡坐下。
三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末了竟是白存林先覺得尷尬起來,以為沒什麼再能講的話了,只潦草說了一句“賢弟多珍重,愚兄這便告辭”便起了身,眼神示意孟景春也該走了。
孟景春其實還有話要同他說,但確實又不適合在這情形下開口,只好作罷,便也跟著起了身。
然陳庭方卻緩緩道:“孟兄能否留一下?”
白存林聞言,便很識趣地先告辭。
孟景春重新坐下,道:“可是有什麼事?”
陳庭方似是想到了許久之前的事,竟有些覺著可惜:“去年這時遊御街時的花香,可還記得?”
孟景春努力回憶,卻只抓到一片模糊:“沒什麼印象了。”
“其實才不過一年呢”他淡笑笑,輕嘆“世事變化太快了。”
孟景春不言聲。
“那日我到沈宅找你說的那些話,如今想來實在是作孽。其實又何必卷你進來,這事情一早都安排好了,我只是不死心”他頓了頓,看向孟景春,“你,能忘了嗎?”
孟景春忙擺手道:“我這人很粗心的,不記事。”
陳庭方知她這是在寬慰自己,只淡笑笑,便沒有接著將這事說下去。
孟景春卻試探性地問他:“不知賢弟心結,是否當真已解開了?”
陳庭方並不直接回她,只慢慢道:“京城有一種飴糖,我幼年時特別愛吃。有次我從國子監回來,都快到了府門口,卻因為惦記那飴糖,又折回去買。當時買到手太開心,一不留神便腳下一滑,狠狠摔了一跤,那飴糖也從紙包裡滾了出去,滿地都是。”
“後來呢?”
“夏日裡穿的衣裳少,胳膊膝蓋全擦破了。”他淡笑著接著道,“那些飴糖都髒了,可我忍著疼爬起來,將那些飴糖重新裝進紙包裡,一顆顆拿出來擦乾淨吃掉了,吃了半個月才吃完。”
孟景春幾不可聞地嘆了一聲:“再買一包不好麼?”
陳庭方笑意中帶了些許苦澀:“那可是我剛買到手的飴糖我當時想,若不是為了這些飴糖,我也不至於摔成那樣。直接丟掉,我覺著太虧了。可是一顆顆擦乾淨了吃掉,又覺得非常委屈。”
孟景春沉默不言。
陳庭方輕舒了一口氣:“再後來,發現人生中許多事都是這樣。有時感覺疼了才想起去鬆手,但是都已經疼了,這時鬆了手變成一無所有,會不甘心;咬著牙繼續撐下去,難免又有些委屈。”
被他這樣一講,孟景春迅速回想了一些事情,竟有同感。可她卻道:“可是你終究吃到了飴糖。就算委屈難過疼痛,可終究是——吃到了啊。”
陳庭方的神色竟有一絲恍然,自嘲地淺笑了笑,回頭看了一眼垂進水裡的柳絲,良久才嘆道:“是啊,這世上求不得的事那樣多,可我到底還吃到過飴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