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
“你寫了什麼?朕看看。”天和帝剛要伸手去拿,已被凌妃劈手奪過,詩箋瞬間變成細碎的紙片悠然飄落地上。
“凌妃,你好大膽!朕好心來看你,你竟如此冥頑不靈!”
他怒了,他在生氣,凌妃在心底放聲大笑,面上卻依然水波不興:“大膽?臣妾父親一生鞠躬盡瘁,你卻匆忙要他死,連審問都免去了,臣妾不知道還有什麼是大膽呢!”
“你!”天和帝揮袖掃落案上的硯臺,濃黑的墨灑在凌妃白碾光絹珠繡金描線挑裙上,淋淋漓漓地,像黑色的眼淚一樣順著布紋蜿蜒而下。
凌妃蹲下去用手絹慢慢地擦拭落在地上的墨汁,絲毫不顧身上的墨汁已慢慢滲入中衣,貼在身上星星點點地發涼。
眾宮女早已嚇得齊齊跪在殿內,一個個垂著頭,好似聲息全無的木頭人,被天和帝一聲喝連忙退了出去。
凌妃擦了許久,雪白的手絹已成黑色,偶爾有一兩處白色也汙穢不堪,塵世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她展開手絹對著燭光仔細地看著,對站在一旁的天和帝嫣然一笑:“再幹淨的東西,落入這塵世,也是要這樣汙濁地回去的吧?這帕子再也乾淨不了了,皇上您說呢?”
天和帝望著這個平日溫婉的女子,此時她雖然在笑,看起來卻是如此的陰冷可怕,他的聲音不由得有些不自然:“凌妃,你”
“我?”凌妃的笑依舊傾國傾城,只是如同染了冬霜的梅花,清冷得恍惚,“皇上何必再來看我呢?您不是給紫鳶送了雙魚戲荷釵嗎?不如把紫鳶也接到宮裡吧,這樣豈不是更好?哈哈哈!”
“你怎麼知道的?”天和帝雙眉一挑,猛地伸出右手牢牢鉗住凌妃的下巴,迫使她看著自己的眼睛。
“哈哈哈!我怎麼知道的?皇上您以為所有的人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聾了嗎?”凌妃早已撕開了往日謙恭溫柔的樣子,頭上一支攢金東珠三尾鳳凰釵垂下的長長水晶流蘇隨著她的大笑鞦韆似的來回蕩著,打在臉上冷冷地發疼,“那日在佛殿,三皇子病得那樣,你居然還有心思調戲小姨子!”
“你住口!”天和帝的手上不覺已加了幾分力,他聽到了骨頭錯位的聲音,凌妃臉上的笑卻絲毫未受到影響。
“請皇上賜臣妾一死吧!”凌妃突然恢復了那個溫柔和順的樣子,她的臉上是世事皆洞然的坦蕩,目光如水晶透亮地看著天和帝。
天和帝凝視凌妃許久,這個女人,是他曾經認識的凌妃嗎?多年床笫,她沒有任何情緒,像極了一個任人擺佈的木頭美人。
女人的身體是最誠實的,她對他沒有感情,一點都沒有,即使她每日笑顏如花,禮節謙遜溫順,沒有就是沒有。
她偶爾的走神和蹙眉都不是為了他。他貴為一朝天子,她卻從未將他略縈心上。
同為妃子,蘇妃會精心準備可口的點心,她不會;蘇妃會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繡一個荷包,她不會;蘇妃會偶爾撒嬌撒痴,她不會
她到底心裡念著誰?
嫉妒如一條吐著信子的蛇悄悄爬上的他的心智。他得不到,那別人也別想得到了!
“你就這麼想死嗎?”他終於開口說話,紅色的蛇信在他的眼中閃現,“嘶”、“嘶”的聲音在他的耳膜裡顫動。
凌妃沒有說話,她緩緩地跪下,神情如同平日領賞一般淡然溫柔,那是她一貫的笑容:“臣妾謝皇上開恩。”
☆、第三十章 紅塵湮花落了無痕
碧清見蘇紫鳶還是呆呆地坐在窗前,走過去關好窗戶道:“這會寒氣上來了,小姐還是回裡屋去吧!”
蘇紫鳶依然看著窗外,外面的枯葉已落得差不多了,有的和泥水糾結在一起,因為這些天的日曬已化為大地的一部分,讓人很難想象它們曾在枝頭怎樣得鬧過春意。
爹爹為國捐軀了,公公被處以極刑;哥哥功成名就了,夫君頹廢消沉不知何時才能正常。
昨天,天和帝昭告天下,嬪妃凌霜不識大體,公然觸犯後宮不得干政的祖訓,不服其父之罪自縊於承歡殿,有礙皇家威儀,特廢去其妃位,棺梓不許葬入皇陵。
世事無常,造化弄人,世間萬事僅此八個字而已。
空念著鏡裡恩情,夢中功名,卻不知大廈一朝傾。算人世榮華多幾時,何時忘卻營營?
倚風長嘯,闌干拍遍,嘆塵寰中消長誰定?不過話盡滄桑而已。
蘇紫鳶深深地嘆了口氣,案頭還放著她方才寫的《滿庭芳》,新墨的顏色總是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