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近凌晨四點,饒是陳仁在車上小睡片刻,此時也依然萎靡不振,他握住周箏的手,她的手肌肉鬆弛,像握住裹著一層皮的樹枝,該有五十多歲了,然而臉上除了眼角唇邊的笑紋,卻絲毫看不出來她的真實年齡。
“我帶你去我們的辦公室,”周箏腳步輕快,精神抖擻,陳仁跟在她身邊不停地打哈欠,只聽她閒聊幾句,問道,“你聽說過……蝴蝶效應嗎?”
這是一個很敏感的問題,陳仁的瞌睡不翼而飛,他推了推自己的小圓眼鏡,斟酌著詞句,“你的意思是,過去會不會影響現實?這得,經過試驗才知道。”
“的確,不過,還是要做兩手準備,”周箏步伐放緩,彷彿不經意間流露一句,“她的母親,和她關係很好吧。”
崔清父親早逝,和母親相依為命,這也是研究所選中她為28號實驗品的原因之一。
陳仁腳步一頓,在走廊的白熾燈光下,周箏溫柔可親的笑容透著森森寒意。
發現實驗出漏子後,陳仁一直在思考上頭將會下達的指令,最簡單的無非是中斷實驗,切斷直播,讓崔清在唐朝自己蹦躂,將其對歷史的影響降到最低,假裝這件事沒發生過。
其次是為崔清提供幫助,儘可能提升專案的物理、語言、歷史乃至建築、地理等研究價值,然而考慮到改變歷史的蝴蝶效應風險,這條路不太好走,人心難測,誰知道崔清會不會脫離他們的掌控,捅出大簍子。
上頭的十六字指示,暫時走第二條路,但從周箏的反應來看,她好像更願意將威脅掐滅在萌芽中。
然而,不管是作為崔清曾經的上司,還是研究所的負責人,陳仁自然是希望能儘可能地獲得更多研究材料,從這一點來看,他和周箏的立場是對立的。
崔清……又會怎麼做呢?
一覺睡醒,崔清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淡青色的床帳頂,窗外透進薄薄的晨光,遠遠飄來哀慼的樂聲,檀香的氣味仍未散去,她身上乾淨清爽,應該有人在她睡著之後清理過。
崔清鼻塞得難受,不得不張開嘴配合呼吸,嗓子眼癢癢的,她強忍清嗓子的慾望,眼睛往左邊一瞥,隔著青羅帳,一個穿著青色衣服的小姑娘正坐在床邊小馬紮上,託著腦袋打盹,她黑髮上光禿禿的,什麼首飾都沒戴。
崔清現在處境不妙,她確信自己換了具身體,來到一個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的地方,裝暈只是情急之策,她終究還是得面對現實。
不知道直播間那邊情況如何,她思忖著,耳邊響起清脆的一聲“滴”,一條彈幕適時出現在她的視野裡,[你好,我是陳仁,我請來三位語言學家,他們將為你實時翻譯。]
“太好了,”她在腦海中歡呼一聲,隨後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也請教給我一點這邊的語言吧,不然我恐怕只能裝啞巴了。”
[那是當然,]陳仁打字道,他搬進一間階梯教室那麼大的辦公場所,一整塊牆壁實時投影播放直播間,在他面前,一組又一組電腦後面,工作人員們正在鍵盤上十指紛飛,他清清嗓子,開啟桌上的話筒,“我好像聽見裡面傳來音樂,將聲音放大,轉給歷史小組。”
歷史小組很快傳來他們的結論,這讓陳仁的臉一下子板了起來。
按照彈幕的指引,崔清慢慢地轉動眼睛,把她能看到的東西全數掃一遍,沒過多久,陳仁發來彈幕,[你聽到外面的音樂聲嗎?那是哀樂。]
她登時屏住呼吸。
[你床邊青瓷燈具,上面的紅色蠟燭換成了白色。]
[那個小丫頭,換上素衣,摘下首飾,這是家中有人逝去的裝扮。]
“他死了,”崔清閉上眼睛,豆大的淚珠從她臉側滑過,落在瓷枕之上,但她很快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讓淚水遮擋住彈幕的字跡,“我沒能救他。”
[先別哭,]直播螢幕變得模糊不清,好像誰往上潑了盆水,陳仁儘可能將他的疑慮用最短的話告知崔清,[你現在的處境不妙。]
[他中毒的時候,屋子裡只有你們兩。]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會被當成嫌疑人?”崔清很快想到這一點,這一切來得太過突兀,她甚至有些想笑。
[我的意思是,]
[連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是不是兇手。]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陳設、裝潢資料如上章,素衣等著裝參考《唐代喪葬典禮考述》
本來唐代新人第一晚應該在青廬也就是青色帳篷裡,但是因為隔音的問題本文改了這個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