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嬪已經習慣了惠妃對她愛搭不理的態度,但她向來是曲意逢迎的人,怎會在乎這一點怠慢,當下笑道:“姐姐的‘嫦娥奔月燈’,真是豔驚四座,臣妾在一旁瞧著,都花了眼了。怪不得皇上也說姐姐燈好看。”
那‘嫦娥奔月燈’花了大價錢,是薄瓷燒製,用二十餘種珠寶瑪瑙鑲嵌製成,自然華麗非常。若在往日,聽到這樣的奉承,惠妃自然要得意一番,但眼下她小腹中一股股的寒氣亂竄,非得固宮丸壓制不可,心中只盼賢嬪趕緊離開。
“你若喜歡,本宮回頭叫人做一個給你。”甬道上原先擺著的花燈已盡數撤去,留下宮燈照亮,搖晃前行的步輦上,惠妃大半身子都隱在陰影下,只能看到她交握在瑤紅牡丹八寶如意裙上的十指。
“臣妾謝娘娘賞。”賢嬪心中歡喜不盡,又奉承笑道,“今日是十五,又逢佳節,皇上待會兒指定要往娘娘處去呢。”
“這是你該盯著的事嗎?皇上去哪那是皇上的事,你這麼惦記,還想自薦左右不成?”腹中墜墜如鉛,酸脹難忍,惠妃此刻恨不得立時回景儀宮去,聽賢嬪在耳邊閒言碎語的沒完沒了,一股惱怒的怨恨油然而生。
“臣妾。臣妾不敢。”賢嬪喏喏認錯,卻隱隱的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只是一時說不上來。
一路無話
景儀宮漸漸近了,固宮丸早已盡數化在手心,惠妃冷汗涔涔,實在無法再和賢嬪虛以委蛇,直接揮手讓步輦抬進景儀殿小堂。
“去,給我倒杯水來。”竭力壓制著要破口而出的呻吟,惠妃伸手扶住桌角。不得不微微彎曲雙腿,屈就不斷下沉的小腹。
“娘娘,您怎麼了!”隨侍宮女扶住惠妃。一手幫她托住肚子,“要不要奴婢喚太醫來?”
蔥削般的丹甲齊根折斷在手心。惠妃的聲音有些顫抖:“婉和呢。。婉和回來了麼?”
“娘娘,婉和不在,奴婢。奴婢去叫人來。”
惠妃臉上的精緻妝容早就被冷汗浸透,殷紅的胭脂順著雙頰留下,更顯得她面如金紙,透著頹敗的枯黃。她靠在椅背上,急促的喘息著。神志已有些飄忽,斷續道:“不許叫人。。別叫。她們,都等著看我笑話。”她喘了一息,又道。“你去。給我倒杯水。西暖閣床頭的櫃子抽屜裡有個木盒,給我拿來。”唯一隨身的固宮丸已經在路上化了,此刻只能拿寢殿中剩下的。
記下主子說的話,宮女急忙往外跑去。
無人在左右,惠妃才呻吟出聲。像是千萬柄兵刃插在小腹上,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往下左右拉扯著肚子裡的孩子,她一手在側撐著身子,一手捂住不斷下沉的腹部,身體彎成一個詭異的弧度。身下的紫檀座椅像是結了千年的懸冰。慢慢侵入渾身的肌理,所有的寒意與疼痛都由四肢百骸向那一點匯去。
她掙扎起身去抓面前桌上的茶盞,卻在起身的那一刻猛然感到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來不及細想,只覺得疼痛化作的箭羽,將她刺得千瘡百孔。
“啊!”
殿中騰起一股淡淡的血氣,有什麼從下體緩緩流出來。
惠妃艱難回過頭去,椅墊上的斑斑血跡觸目驚心。
她的孩子保不住了,就要保不住了!
“來人,快來人。”恐懼如滔天巨浪淹沒而來,惠妃終於忍不住呼救,可聲音出口卻嘶啞如絲。
明堂外門緊閉,又隔著一扇玉石屏風,院中宮人們都忙著擺放中秋獻月的祭祀糕餅,一時沒人聽到內室的動靜。
惠妃嘗試扶著桌角往內室門邊挪,可手心與桌角間全是滑膩的汗水,一個沒穩住,她腳下一滑,“嘩啦”聲響,整扇“陽春景儀”一同摔在地上,瀲灩春色攜帶琳琅繁華,霎時粉碎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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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
齊衍端起雲過天青盞又飲了一口,微微蹙眉:“太淡了,換一盞來。”
明明說要散心,可皇上還是三拐兩拐回了乾清宮。常福祿心中嘆氣,接過茶杯,愁眉苦臉道:“皇上。今兒個是十五啊。”
“恩。朕知道。”齊衍頭也不抬,“把山東來的摺子拿過來。”
遞上摺子,常福祿一顆老心鬱悶得要命:皇上這是根本沒聽進去啊。八月十五,這麼好的節景,您不看戲不聽曲也不去後。宮,為何要清心寡慾的回寢殿看摺子?明日太后問起來自己怎麼交代。
“行了,別那麼愁眉苦臉的,朕待會兒去惠妃那兒。”
這句話跟定心丸一樣,常福祿立時鬆了口氣,不迭笑道:“皇上萬歲,謝皇上體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