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皮垂了下去。&ldo;對不起……&rdo;&ldo;沒關係。&rdo;儘管知道她不一定聽得見,程曦卻仍然用從未有過的慎重回答她。你生我下來,已經是百般困難,以後的路再難走,也是我自己的命數。這世上有百種出身,沒有什麼對得起對不起。生為男子,本就該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所以沒關係。母親。-她的遺囑,是要將遺體火化,送去雲南。程曦並不知道為什麼,直到他去了那個地方。那是個漂亮的山谷,湖水清澈,遍地牛羊,在湖邊的草地上,開滿了早春的野花,一枝一枝在風裡搖曳著,和她花房溫室裡生長的那些花一模一樣。早在二十年前,她也許來過這裡,也許和誰在這裡有過一段非常難忘的時光,以至於她在餘下的二十年裡,一次一次地回想,死也要死在這裡。-她的葬禮半個月後,程則鈞主動找了程曦。他給程曦打了電話,問了程曦最近的工作,在國外的生活,語氣始終平靜。有什麼好痛不欲生的,他有他的事業,有他的家庭,早在二十年前做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塵埃落定。如今半生已過,他是程家家主程則鈞,萬事皆足,春風得意。有什麼念念不能忘的,不過是一個錯誤的故事,而他也走了最正確的那條路,年少輕狂,憑著一股血勇出走,但人最終還是要回到現實中來。當年及時放棄未必是錯,停在那時候是最好的,不必被時光打磨,不必被世俗折辱,變成自己都不認識的人……但是程曦跟他說:&ldo;秦夫人給了我一塊玉,和闐玉璧,她說,如果真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就拿這玉璧跟你換一點東西。&rdo;程曦說:&ldo;她這些年,活得並不開心。她說過,早在二十年前,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就並無吸引力。我知道,她是為了我,才一直活下來,她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前段時間才那樣反常。因為她不信你。&rdo;這世上已經沒有支撐著她活下去的東西了,家人涼薄,婚姻交易,而她愛過的那個程則鈞,早已死在北京那場鋪天蓋地的大雪裡,死在雲南那個開滿野花的山谷裡,剩下的這個人,與她只是陌路。唯一支撐著她苦心經營的,只是程曦。她不敢信程則鈞,所以不敢死。-程曦不說,程則鈞幾乎要忘了。那塊玉,是程家祖傳的,唐朝傳下來的玉璧,程家都用來給長孫戴著。古人以蒼璧禮天,他當年是怎麼說的去了?是&ldo;這塊玉正合了你名字&rdo;?還是隻是笑著,把這溫潤的古玉遞給了她。後來回了北京,程家得他懸崖勒馬,已經是喜出望外,那塊玉,他說丟了,他們也不追究了。原來她一直留著。程曦說她活得並不開心。但人活一世,並不需要每件事都開心,他當年也不開心,但這些年下來,再重的傷口都能被撫平,往事再不堪,忙起來就好了,人是活在責任裡的,不需要你動,生活自會推著你走。一切都會過去,他做了對的決定,萬事都在意料之中。沒什麼大不了,他沒有錯,也不必傷心。程則鈞在書房裡略坐一坐,感覺自己好了一點,開始看檔案。一看就看到了凌晨,看見窗外透進的光,才知道天已經亮了,桌上滿是菸頭。他下樓去休息,看見妻兒都坐在桌邊吃早餐,看見他下來,都怔住了,大驚失色。小女兒程昀似乎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妻子把刀叉重重地摔在盤子裡,似乎隱忍著滿腹怒火,推開椅子,起身走了。他懶得去管。只是到洗漱的時候,他才知道妻兒為什麼驚訝。不過一夜而已。鏡子裡那個向來挺拔精神的中年人,原本墨黑的鬢角,已經全部斑白了。 秦陸(一)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是有意,是無意?是心照不宣,是小心翼翼,還是看到什麼都會想起那個名字,念念不能忘?南仲遠第一次看到秦陸,是在第一次天之涯大賽的時候。他不是喜歡熱鬧的人,之所以過去,也是因為朋友都在,那時候陸沉和程曦還沒鬧翻,宛然一笑和程曦尚未勾搭到一起,他過去看了看,到處都是熙熙嚷嚷人群,又是夏天,展館裡熱得很,他正準備回去,轉頭看見一個人,抱著手,坐在逐鹿那一堆人的最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