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媽媽見她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全話,不由就要擔心她是否有為難之處,遂連聲勸她不要恁多顧慮,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儘管講出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你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們就只管說,更何況還是汪顧的事,我們不幫誰幫?”師燁裳要的就是汪媽媽這句話,得到之後,她便露出了一個看似終於放心來的羞澀笑容,“我有些擔心怕汪顧沒人陪,會很寂寞。您知道,她在張氏工作,看起來光輝,其實若說舉目無親也毫不過分。她倔,平時受點兒欺負她對誰也不會說,可今天如果伯父伯母能去,她一定會很高興的。”汪媽媽聞言,並沒有顯出平頭百姓面對大場面時慣有的緊張焦慮,不說答應,也不說不答應,只是笑笑,便又繼續著手給師燁裳夾菜,好像就算下一刻天要塌下來,這十五分鐘之內,她的主要任務還是把師燁裳喂胖。與此同時,坐在一旁的汪爸爸也保持著素來健氣的表情與身姿,面帶微笑,左右開弓,大口大口吃飯。話說汪家早先滿算得上書香門第一掛,在五六十年代,汪爺爺尚且英壯那會兒,學界的大小沙龍宴會往往比商界還多。當時在中學任教汪爸爸跟著父親遊走在那自成一格的酸腐社交圈內,其實是個挺有摩登公子派頭的臭老九。而汪媽媽的母親那一門更因出過兩位治安推事,也就是俗稱的太平紳士而顯名於司法與公共事業界。加之汪媽媽的父親自青年時期便供職於港府教育署,熬到堪稱中流砥柱之時,在那彈丸之地的教育界也有了不小的名聲。英系殖民地,除了印度之外,但凡有點背景的人家,通通的不流行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師燁裳用頭髮猜也能猜到汪媽媽不是藏在深閨無人知,苦熬卌年成老太的那號偽淑女,所以她並不擔心汪家二老會因害怕丟醜而羞愧忸怩,此時乾脆就大方地靜默下來,方便汪家二老細細斟酌那赴宴的問題。下午一點,汪家如約來了許多客人。但客人手裡提的東西並不是花籃水果,而是一早就制辦下的衣物飾物。師燁裳拿出罕見的細心體貼,囑咐他們務必按照老人意思工作,自己則掐著時點回了師宇翰住處,在造型師的幫助下,恰到好處地遮掉臉上蒼白,淡淡施起一層不著痕跡的晚妝,套上新訂的一襲玫瑰金色唐裝——造型師仔細撕去唐裝開襟左側,用標針別覆著的蠟紙,剝現出一棵抽象而別緻的櫻樹。寶石藍絲線繡出樹幹和枝丫,上面綴著綠水晶雕成的細碎葉子,幾朵珊瑚花盛放其間,鮮豔卻不耀眼,別有一番不事張揚的美好。她站在穿衣鏡前,換上依著適當比例褲長定做的雪白色小羊皮高跟淺口靴,系起同色同料的流蘇銅釦皮帶,造型師端來一隻覆著黑絲絨方巾的銀盤,裡面盛著她慣用的一套飾品,從髮飾到腕飾,小的有鑽石耳釘,大的有祖母綠吊墜。她深吸一口氣,閉起眼,舒展了身體,任憑造型師將它們逐一鑲嵌到她身上,再睜眼時,她還是那個剛過完二十歲生日,正滿心憧憬著能夠以對等的姿態,驕傲地站在張蘊兮身邊的女人,一模一樣,那是她一生中最美麗幸福的時光,連她自己都想不到此時此刻還能得見。“師小姐底子好,打扮起來更了不得,要把一票靠臉皮吃飯的人活活臊死。”造型師退後兩步,用欣賞工藝品的眼光上下打量師燁裳,“你的造型從十八到三十,全是我做的,一點都不用改。同行總說我是拿著造型師的薪酬,幹化妝師的事。”師燁裳無所謂地衝著鏡中的自己笑,接過造型師遞來的一塊金屬鏈b&,戴好之後特意看了看,“小羅辦事我不太放心,還是得麻煩你親自過去看看。如果他們弄得不中老人的意,只好拜託你推倒重來。我們應該八點到會場,五點我會派車過去接人。沒問題吧?”造型師吃的就是這碗飯,當然說沒問題。師燁裳對他放心,他爭取不令師燁裳失望,但臨走,他還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師小姐,我有句話想勸勸你。”師燁裳側過身來,雲淡風輕地做了個隨便的手勢。就聽造型師語重心長道:“你的腿又長又直,無論穿長裙還是短裙都很漂亮。算起來,你也有六七年沒穿過禮服了,要不,下回我替你訂一套……”“謝謝。”師燁裳笑著打斷他,轉回身,她面對鏡子道:“我想我暫時不需要裙裝禮服。這種小場面常裝已經足夠,更何況,天氣越來越冷了,還是等夏天再說吧。”她低下頭去,仔細端詳鞋尖,不再說話。造型師知道今晚她是要去參加企業家協會的年會,卻想不到她竟連這種場面都不放在眼裡,他心中作想:也不知道是哪個冤大頭,白丟一百幾十萬,花了錢費了力還要被這位眼裡沒大事的千金不著痕跡地貶損一番,真可憐……他只不知道,稍晚,那個“可憐的冤大頭”見到這位“眼裡沒大事的千金小姐”時,差點兒沒因心跳過速而背過氣去。倘若師燁裳再依他建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