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君裔也不曉得聽沒聽見,反正就是抱著被子一動不動,純棉的長袖趴趴熊睡衣罩在她身上怎麼看都寬,褲腳因她不良的睡姿被攢皺在膝蓋上,緊實均勻的小腿裸在冰冷空氣中,端竹只是看著都覺得她會很冷。“郝老師,七點整了。”端竹在說這句話時,不知怎麼地想起昨晚郝君裔說變更監護人的事,心裡又騰起初熙晨霧般朦朦朧朧的高興,和昨晚一樣的高興。可她還不明白變更監護人意味著什麼。她只曉得她與郝君裔之間的關係,大概與郝君裔跟其他同學的關係有些不同了。“丸子……幫忙……”郝君裔的聲音從被窩裡悶咚咚地傳出來,端竹立刻跑進浴室替她把牙膏擠在牙刷上,放在水龍頭下沾好水,輕輕甩掉多餘的水珠,拿到床前,塞進她虛攤著的手裡。郝君裔已經翻過身,採取仰面朝天的睡姿,眼睛還閉著,手卻往嘴裡塞牙刷。“老師,反了。”端竹小聲提醒,郝君裔剛想把牙刷掉個個,手腕又被端竹抓住,往裡一擰,刷毛準確地抵上牙齒,開始工作,“唔,變更監護人的事,十五號開庭,我替你請一天假。”真難為她那張靈巧的嘴能邊含牙刷邊清楚地說話。端竹關心開庭的事情,畢竟那能讓她脫離她那位無勝於有的父親,但時下,她更關心郝君裔嘴邊的白色泡沫,畢竟父親不會弄髒好老師的枕頭,“老師,快掉下來了。”郝君裔被薄荷味的牙膏激得清醒一些,於是開始規勸自己坐起來,坐起來,快坐起來,三秒鐘後她一個猛子坐起來,叼著牙刷走進浴室,關上門,裡面很快有嘩啦啦的淋浴聲鑽出。端竹迅速把紙袋裡的蛋糕擺上郝君裔為防弄髒書桌而臨時搭起的摺疊桌,取出咖啡開啟蓋子晾涼,用西餐店附送的紙盤裝好飯盒裡的荷包蛋和煎培根,又在書桌上的筆筒裡找到倒插在那兒的郝君裔的專用刀叉,拿到陽臺水池前沖洗……換做別人,一早該懷疑郝君裔收養自己的居心了,但端竹沒有,一點兒也沒有。她不會像別人那樣認為郝君裔收養她是為了讓她給她做苦力當保姆,為了將她牲畜化直至格式化,為了把她養成一個合格的童養媳,今後不論給誰用都好用。她只是每天都心甘情願地為郝君裔做這些個雜七雜八的事情,彷彿一切郝君裔不願意做的,都是她喜歡做的,郝君裔喜歡做的,都是她願意陪著做的。十六歲的端竹還搞不清楚這種感覺是什麼,但她的外婆可能已經明白她的這種狀態叫,迷戀。……每個人的初戀大概都緣起於迷戀,而迷戀與愛戀的區別在於前者的賓語可以是物,而後者的賓語,按傳統說來,只能是人,當然,這並不是說前者的賓語不能是人,恰恰相反的,前者的後面能夠加一個後者後面不能加的大賓語,比如說,一個睡著的時候你感覺不到她是“人”,醒著的時候你又不能把她當成“物”,在她身上“人”與“物”的區別小得只能用“生命”一詞來概括,可她卻偏偏想把包含在自己生命中的人性通通物化的東西。呃……怎麼會有人迷戀這種東西呢?錢隸筠攤手說,我認識她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那時候她是個結結實實的人,不是這種東西。郝君襲擺手說,我認識她二十好幾年了,怎麼不知道她是這號東西?林森柏摸頭說,我認識的她要是這種東西我就不用防備她了。只有端竹傻不隆冬地說,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嗯……可能也不好,會不開心的。可至於為什麼會覺得這種東西不開心,端竹也說不好,可她卻是唯一看穿了這個東西的人,就像她能夠一眼看穿林森柏在面對她時,心裡沒有一絲算計一樣。端竹的二零零七即將開始,就像少女初潮的來臨象徵著她身為女人的另一個開端一樣。留校的每一個早晨,端竹都會幫郝君裔洗好她那副重得墜手的刀叉,然後借郝君裔的洗手間洗個手洗把臉上個廁所,在郝君裔出門之前先行去往教室。可今天不一樣。端竹在郝君裔吃早餐時覺得小肚子有些痛,酸酸的痛,她以為自己是憋尿憋的,於是走進洗手間,撩起裙子,褪下內褲,坐上馬桶,專心地尿尿。少女沒有在方便完後看衛生紙的習慣,但無論是誰都得看著馬桶沖水,特別是在別人家,用那種抽水能力不強的馬桶,如果沒衝乾淨是見很失禮的事情,所以端竹看見了馬桶盛池裡那汪紅色的,泛著漂白粉和血腥味的水。初見初潮的經歷,到底有多驚悚,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感想。如果早知道是女人都得經過這麼一遭,端竹當然不會那麼害怕,但她只有高一,男女分班上的生理衛生課要到高二才開,此前沒有人會對她做性生理教育:外婆在端竹出生時早已絕經,沒想到這茬;林森柏沒有痛經困擾,月經對她來說就是墊三天衛生巾的事,她也沒想到這茬;咪寶倒是想對提這事兒來著,但每每看到端竹純得像三月裡梨花一樣的小臉,她又認為還沒到時候,等端竹再大一點再說不遲。如此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