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路從外堂穿到過長廊假山直達內院,來到了西流居住的屋前,他還沒有睡,清瘦挺拔的影子落在梨花白的窗戶紙上, 燭光微晃,有幾分落拓蕭瑟的味道。
竟讓人覺得十分憂傷。
無疆飛身上屋簷,隱在漆黑一片的屋簷上。
彎月西斜,夜入三更,然而他卻似乎毫無睡意,仍舊坐在端坐於桌前,似乎在低頭看書,偶爾抬筆勾畫,像是批閱什麼東西。
他在做什麼呢,無疆無端地想。
屋中人渾然不覺,端坐在梨花木椅上,聚精會神地看著眼前書冊,書冊上記載著西疆這些年的軍需支出、各地收成糧食調動,他幾次提筆在旁標註,筆墨俊逸恣肆。良久,他才放下筆和起書,可也沒動身就寢,反而閉著眼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而後從底下抽出一張潔白稠密、紋理純淨的宣紙,從旁挑了一桿筆,落筆作畫。
畫的是一個女子。
才數筆,就勾勒出了一雙純然靈動的眼睛,顧盼生姿,鬢角一縷髮絲隨風飄揚,瀟灑又恣意。
他又換了一支筆,往硃砂盤裡重重一蘸,赤紅的筆墨灑落身軀,給她穿上了一身石榴般鮮艷灼目的紅裙,那裙不是繁複華麗的霓裳羽衣,而是一身勁裝短打,腰間緊束,幹練颯爽之餘又十足的可愛俏皮。 裙擺畫好,他卻似意猶未盡,提筆在發間拉出一條紅線垂落頸肩,襯得肩頸單薄又纖長,最後在她抬到唇邊的指間輕輕一點,畫出一顆紅艷艷的糖雪子,被咬了一口。
她唇角微微上翹,似乎在笑著對誰,有些懵懂天真地說,好吃。
好吃,每次她這樣說,他就開心得很。
他原想帶她踏遍山川湖海,吃更多好吃的東西,然而世事難料。他心底極輕地嘆了口氣,對著眼前女子發起了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無疆不知他在桌前做什麼,已經過了一個時辰,還未離座,她要等他入睡才能動手。
無疆猜想他已經恢復了武功,他們肯放他下山,住處又無特殊人手看護防守,應該是已然恢復身手。既然這樣她就必須一擊即中,不能會被他反攻,不然會驚動整個將軍府。
她見識過西流的武功,若是正面迎擊她不一定是對手,只能趁其不備奇襲下手,但像西流這樣的高手,即使是夜間入眠,也保持著靈息警惕四周,若是有人靠近會有所察覺。但他們殺手從小就接受隱匿聲息的訓練,被培養成一個個「隨風潛入夜,殺人悄無聲」的合格奪命者。
終於,西流起身熄了燈。
無疆看著房間暗下去,並沒有急著動手,她到再等一個時辰,等到他進入最深的睡眠之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無疆孤身匍伏在屋簷,一動不動,像一抹完美融入夜色的黑霧。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跳得過分厲害。
她從來沒有這樣過。
千百次的刺殺讓她變得冷酷麻木,再厲害難纏的對手也不會左右她心跳,影響她出手,她只有一個信念,要贏,要活。
可就在方才,她忽然覺得如若今夜折在此地,似乎……也不錯。甚至希望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不要那麼快過,但她心裡又知道,逃避是沒有用的。
無姬不必跟她說這麼多的,她明白的,自她們接受蘇冕賜予名字的那刻起,她們便成了一把聽從號令的刀,斷情愛,捨生死,棄自由。
她和他之間,只能留一個。
月色西偏,更聲入耳,又過了片刻,無疆滑下屋簷,像一抹無聲的風穿過臺階,飄入西流的房 間。
一抹極淡的藥香入鼻,嗅覺先一步牽動了身體處的某根神經,發出顫慄的輕鳴。無疆終於來到西流的床邊,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那張年輕的、英挺的、恣意昂揚又溫柔的臉。不過未見十來天,卻彷彿過了數年。
無疆手握腰間劍,冰冷的寒光直抵頸間,映著他微微皺起的眉眼。
在憂愁什麼?
她本該機立斷下手一劍封喉的,可腦海中卻無端地冒出這麼一個問題來。
在憂愁什麼呢?
這一念起的時候,她下手就已經慢了。
床上之人陡然睜開雙眼,清亮凌厲,甚至帶著殺意,可就在他看清眼前人的瞬間,殺意盡退,露出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喜悅來,然而喜悅之意還未散開,眼中又瞬間閃現令人恐怖的凌厲之色,他忽得翻身而起,飛速朝無疆撲來。
這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她壓根就沒時間分析他神色三變到底是何意,只見他面色肅殺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