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舊沒有抬頭,站在暗處,聲音淡淡。
西流撐起身體,半靠在床側, 柔聲道:「我只是猜測,並不能確定,直到師父跟我說你食用了孤燃花。」
「即使是猜測,為什麼不告訴我,也應該告訴我啊。」無疆倏然抬頭問道,她的身體微微前傾,明亮的燭火落到她黑色的眼中,像燃起了一小簇火苗。
西流看著曝在光中的她,目光璀璨,眼似琉璃,她該是天上皎潔的月,該是山間無拘的風,卻不該是背光處中一抹沒有姓的影。
「小白花是良善之人,若是知曉,往後遇著生病或者受傷之人,難免一時心軟拿自己的血救他們。人心險惡,懷璧其罪,你救了一人,便會有更多的人,你若不給,他們便搶,這世上患病垂死或壽命將盡之人何其之多,而你就成了他們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一塊救命仙肉,人人要吃你,你要怎麼活?」
無疆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笑話,有些錯愕地看著他,她想,他們之間恐怕存在著很深的誤會。
「我是非不分,好壞不辨,想殺誰就殺誰,從來不分緣由,不講道理。」無疆有些激動,向前邁開一步逼近他,道,「我不會救人,只會殺人,我剛才還想殺你!」
西流看她此刻整個人浸在光芒裡,幾乎耀眼
地不可逼視,映著他的眼睛也亮起來:「你護小慈,救西疆稚兒,不顧安危孤身入朱府,你殺修羅,救延武,挽長風於將危,你為了沈將軍的死難過了好久,雲夢一戰,你以自己為踏將我和阿笙送上崖邊,你心裡存著善念,你只是被困住了。你說你要殺我,可是你在劍刺入我身體的瞬間,偏了劍的方向,它本應該直接刺入我的心臟一劍斃命的,可是你移開了,你根本就不想殺我的,小白花。」 「別叫我小白花,我不是小白花,我是毒蜘蛛,是殺人刀!」無疆倏然拔出腰間短匕首,緋色的匕尖抵到他的胸膛,一字一句道,「你怎麼知道我不想殺你,兵不厭詐,也許我只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故意留你一命以求脫身呢。」
這把「飲血」來自北冥山巔,千萬年的冰雪覆蓋,吹毛斷髮,寒氣迫人,匕尖貼著胸前幾乎凝結霜雪,西流感受到沁骨的涼意,看到她逼到眼前的那雙惡狠狠的眼睛,忽地輕嘆了一聲。
「西流這輩子是個短命之人,不能許諾你什麼,只能將這一條不夠長的命送給你,帶回去,完成任務。」
無疆握著匕首俯下身去看他,像在看一個她這輩子都無法理解的東西,她忽然間冒出無端的怒氣:「你不要兄嫂,不要師父,不要你的西疆的子民了嗎?掙扎煎熬了一輩子要活下去,如今為何要這麼輕易地丟棄!你我各為其主,我要殺你,你就還手啊!幹嘛要為了別人捨棄自己的生命,你是笨蛋嗎,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啊!」
無疆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什麼,在跟誰生氣,她只是覺得滿腔的情緒無法發洩,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很難受,這股情緒還不斷地上竄,竄到眼睛,似乎要化成什麼奇怪的東西流露出來,她別過眼,憤怒的質問漸漸變成嘴邊的低語:「我不值得,這輩子我都回報不了。」
所有恩情,皆是負擔啊。
西流看到她倏然泛紅的眼角,心中酸澀,想要把她放到懷裡抱一抱。
「我為你擋那一箭,並不是為了讓你如何謝我報答我甚至覺得欠了我,這世道雖亂,但山河仍在,情誼仍在,你該去看看,該去體驗,你還年輕,不該只嘗透世道艱險,歲月風物的美好,你也該嘗嘗。」
我這輩子……還有機會嗎?
無疆撤回匕首,後退一步,背過身去,不讓他看見自己的表情。片刻,她似乎恢復了平靜,看了眼手腕,問道:「我的血可以救你嗎?」如果早知道我的血可以解毒救人,我不救別人,我可以救你的。
西流眼角暗淡了一下,搖頭道:「好像不行。」方才飲血之後,風乙就給他把過脈,用真氣試探過他體內的寒毒是否還在,他看到風乙凝重的表情就知道,沉痾仍在。 「不行?為什麼不行?剛才你氣息奄奄我的血可以把你救回來,對了,還有上次延武的鴆毒!為什麼,為什麼你的寒症就不行,是不是血不夠多?」無疆轉身,眉間擰起一道逼人的劍鋒,上面掛著滿滿的急迫和失望。
「不知道。」西流道,「其實我跟師父一開始也不知道服用孤燃花之後的血能有這樣的功效,書上也不曾記載,此次已經是意外的收穫。也許你的血能救治即時的創傷和毒傷,卻不能治癒經年累月的沉痾,胎裡帶來的病,已侵染我的四肢百骸,或許還是需要完整的孤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