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白任由他斥罵發洩著,良久才低澀道:“可我只能救你。我只要你好好兒的。”程慕言抬起頭,兩眼通紅地死死盯著他,咬牙顫聲道:“我說過,我們早不是一條路上的人——我不用你管。”宋致白不再說話了。程慕言猛地撲上來,狠狠揪著他衣領:“我不用你管!你別管我——我跟他們……”
“宋致白,你非教我恨你!”
“你心就這麼狠!”宋致白猛地甩開他,轉臉暴喝道:“你替我想想——你也想想我!”
“……你要出事了,我可得怎麼辦?!”
他眼睜睜瞪視著他,此時所有後怕都從心底撲了出來,眼底驀地又紅溼了。他忙轉過臉望著前方,低啞地繼續道:“慕言,你就為我想想——哪怕就這一回……”
“我求你了……”
他聲音顫得厲害,眼淚已真的流了下來。程慕言怔怔望著他,頹然倒在椅上,唯覺肝腸寸斷。
第 37 章
他到底是將程慕言送到了頤和路的那棟公館裡,自從結婚之後,這裡一直空著。天色漸昏下來,兩人在黑著燈的房間裡沉默對坐,他像是押解著個危險的重刑犯。最終程慕言開口低聲道:“你放心,我既然來了,就不走。”
這話就是要他走了。他也知道自己不該在這裡過夜。回到家裡,婉貞還在客廳裡等著,懷裡還抱了令玫哄著。見他面無人色地進來,忙將孩子交給柳媽迎了上來,又不敢問,少頃才小心翼翼道:“你怎麼了?——吃晚飯了麼?”
他疲倦地擺了擺手,擋住了她的關切慰問,自顧到櫃前倒了杯烈酒,卻沒有喝,只是重重坐倒在沙發上,茫然又頹然地望著壁爐裡的火。那一朵朵殷紅的舌頭撲到眼前,似要舐噬殆盡他的心。婉貞不知所措地望著他,忽而俯身半跪在他跟前,手撫在他的膝頭哀懇地低喚道:“致白,別嚇我……”
一旁的令玫像知覺了什麼似的,忽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來,婉貞將頭靠在他腿上,也開始低低地哭泣。在妻女的悽悽哭聲裡,他凝滯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良久才伸手撫了撫婉貞的肩:“沒什麼,沒事兒——都沒事兒。”
那場逮捕,一共落網□黨員和進步師生三十多人,大多數被秘密處決,只餘幾個押在茶亭東街242號的中央軍人監獄。隨著南京形勢日益緊張,針對“□內奸”的清洗活動也更加肅厲,保密局特務滿街挨戶地搜查,幾乎每天都有詢問、逮捕和暗殺。因為宋致白是沈部長至親,又歷來與高層結交密切,頤和路的公寓總算沒人動過——自然也有戴銘誠的作用。
然而形勢一天緊張過一天,他總不能將程慕言一直關在公館裡。最終還是戴銘誠想辦法,答應宋致白把人送出南京——“反正現在是兵臨城下,只要出了城,他就算安全了。”宋致白知道這情份謝不起,沉默了良久,最終只道:“這人情……我怕是下輩子才能還戴二公子了。”戴銘誠笑了笑,卻道:“放心,這輩子你還有機會。”
時間就定在明天一早。宋致白告辭了戴銘誠,就直接去了頤和路。這段日子他雖是放心不下,卻更怕引人懷疑,不敢輕易過去看望程慕言,也是因為不堪彼此再沉默相對——他們的過去都密封在這棟房子裡,圍城般將回憶重重困住,每一磚一瓦都壓得人透過不氣。
他進去時,程慕言正待在樓上的那間書房裡。不過幾天的功夫,人似乎瘦了一圈,臉色是更蒼白了,神色倒很平靜。宋致白想他多半也知道了近幾天外界的情況,也就不多談起,直接把戴銘誠的計劃對他說了,又問:“你出去之後,有什麼打算?”程慕言默了默,道:“我有個老師已到了北平,我大概會去找他。”宋致白點點頭,從外套裡掏出準備好的錢放在桌上:“出去以後自己一切小心——明天我來送你。”程慕言輕輕道:“……謝謝你。”
這句“謝謝”徒然讓宋致白難受起來——他是在謝他什麼?為了這錢?為了自己救了他的命?和虧欠他的比起來,這些都遠不值得謝。宋致白情知自己一向是自私的,可眼前這個人,教他心甘情願什麼都給,只是不能聽他說什麼“謝謝”。
還記得當時就在這間屋子裡,他也就這麼坐在這張桌子前,自己輕輕吻著他眼睛,笑他真是傻——跟我還說什麼謝?
那時,他何嘗想到,有天兩人會分開,他還是要跟自己如此鄭重又生疏地致謝。
宋致白一時說不出話來。程慕言卻不堪這麼沉默下去,抬眼看著他笑了笑:“一直也沒時間和你說說話……最近都還好罷?”宋致白望著他道:“好,都還好。”程慕言道:“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