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黑龍江寒冷異常,零下三四十度根本不算什麼,雪都沒過了膝蓋。無比高大崢嶸的群山上林木茂密,被雪覆蓋著,遮天蔽日。山路走至陡處,可以遠遠看到一條大江,冰上鋪著厚厚的雪,一望無際。
經過千難萬險,最後終於到了。
說這裡的村子有些言過其實,不過是在兩山加持的背風地方散落著十幾二十戶人家。
對於我的到來,這裡的人表現出了無比的好奇,一些衣著簡單卻不見絲毫冷意的孩子、婦女和老人,圍著我身後來到了陸文虎家——兩間土坯茅草房。
隨著後面孩子的嘻嘻哈哈叫嚷聲,屋子裡走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後面跟著一個三四歲的孩子。
“你找大虎?你是……喬暉?”女人看了看我,問。
“是!”我說。
然後他就把我讓到了屋裡。
進門是廚房,砌著兩個鍋臺,門口一個大水缸,周圍也放了幾個大缸,有的缸上蓋了蓋子,放些東西或用具。裡屋是睡覺的地方,南北各一鋪炕,炕梢放了一個老式的櫃子,櫃子上羅著被褥。地中間還有一個火爐子。房頂沒有任何糊裱,可以清楚看到房梁和一些地方已經摺斷的高粱杆上,倒掛著陳年的蜘蛛網……
“大虎死了,你不是知道嗎?”那個女人等我進了屋,他站在門口大缸前伸手舀了一瓢涼水,帶著冰碴就那麼咕咚咚直接喝進去了,然後看著我問:“你渴不渴?”
那個孩子見了生人,嚇得抱住女人的腿,眼睛死死盯著我,一聲也不敢吭。
“我不渴。”我說。
“大虎回來半年爺爺就死了,剛給爺爺燒完三七,大虎也死了……這房子沒人住,我就住下了……要嫌冷把鞋脫了上炕暖和暖和。”女人進屋後,把孩子抱上炕,坐在炕邊說。
“不冷,沒事!那他父母呢?”我忍不住好奇問。
“大虎沒父母,是爺爺在江上揀來的孩子,那個年頭捱餓,養活不起就把孩子用盆裝著扔(leng)江上,有銀撿就活條命,沒銀撿揀就叫浪捲走……”女人說得很輕鬆。
可我,卻聽得無比沉重。心裡那個尚未癒合的傷口,又再咕嘟嘟流淌出鮮紅的血液。
誰能真正瞭解他?硬得象一塊石頭,野得如一匹憾狼,有著不為人知的悲苦,卻從來不說一句,什麼都自己扛!
聽了這個女人淡淡的話,彷彿在訴說著一個跟她毫無關係的人後,我漸漸明白了。
當初陸文虎那麼急切想要回到這裡,除了他對這個地方的眷戀之外,最大的吸引則是要回來照看那個年事已高,臥病在床,含辛茹苦把他養大的爺爺。當把爺爺送走後,燒過了三七,陸文虎沒有了過多的牽掛,一心奔我而來,誰料想……
“大虎不是孤兒,他有爺爺,還有我這個‘姐姐’。”女人聽到我嘴裡不自覺嘟囔了一句,她“乓乓”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反駁。
是啊!姐姐!從一見到這個身穿花棉襖的農村女人,我就知道陸文虎的選擇並不正確。因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個女人身上充斥著面對生活的堅韌。因為她可以在陸文虎死後堅決把骨灰捧到了這個他熱愛的土地,而沒有葬在冰冷的烈士陵園裡。
這個名叫巧慧的女人或許才是他的一半,能為他做很多實事,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帶給他無盡的傷害……
原本那個一身霸氣、兇狠,野得勝過了一匹狼的高大的陸文虎,如今只剩一抔黃土,伴隨著爺爺。
沒有鮮花,沒有墓碑,只有幾株蒼松迎風而立。
把雪掃得乾乾淨淨,除掉墳上的雜草,在墳前燒掉了他給我買的那套白色的衣褲,還有他寫給我的那封已經褶皺得不成樣子的信,以及巧慧一直沒捨得燒的我和他的照片。
一杯杯敬著我從部隊不遠萬里帶來的,他曾經最愛喝的酒,點燃三支他從來不吸的煙,望著他靜靜躺在那裡,心中默默禱唸:
陸文虎,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用自己的意旨改變你人生的軌跡,你太過單純,我不該逼迫你必須給老人讓座,不該讓你去抓小偷,更不該在你做這些的時候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應該有自己的活法,而不應該為了讓我高興而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怕……
你是一個英雄,這一點,沒有人會有任何的疑義。儘管你的出發點不是那麼高尚,但是你做到了,你挽救了幾條人命,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在這個世界上象你這樣的人已經不多了。
這枚軍功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