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人什麼都沒說,只是微笑著,掐一掐他的手。
說出口了,卻不知為何沒如釋重負的感覺。
身體太輕了?腦袋太重了?他不知道。
在戀人體貼給予的靜默裡,暗示著自己該思考未來的生計,至少為他的女人,他要從現在開始表現出負責。但腦袋就是放空了,他透過戀人的肩膀,看著間斷髮出光的電視。
變動的光在戀人耳際染上綠跟黃色。
生物頻道在介紹雙棲動物,模樣一點也不好看。
他那時候想,如果自己不能算是人,那就是雙棲動物了。
九、雙棲動物(辛可) 上
辛可——
我清楚那兩個月,每一分每一秒是怎過的。
我跟JUDE結婚了。
通勤中,我無聊時開始不是看著膝蓋,而是看著左手的無名指。
手指也習慣了跟多出來的小東西相處,彷佛本來是身體的一部份。
那裡漸漸出現淡淡痕跡,脫下與否變得無關重要,所有女人都會注意到那道圈痕。
我辭職了,辭去副總經理秘書一職。
把那男人曾給予我的所有東西都歸零,回到出獄的第一天,踩在那條斜坡之上。
再次面對那條鋪展在我面前,但卻看不清旁邊風景、也看不見盡頭的路,有些時候,我覺得自己像個學行的孩子,JUDE生下我,陸皚卻是照顧我,抱起我走,而我被他寵壞了。
這些日子來我連看書的時間也沒有。
我很忙碌,因為自從跟男人分開後,我落後了,現在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瘋狂地追回去。
我跟JUDE回她的家,她們的父母雖然知道我坐過牢,但沒有太多留難,這麼多年來他們已經完全妥協了,他們接受女兒等的是一個從高中開始認識的同學、加過兩次監的丈夫,在JUDE堅持了這麼多年後,他們大概只祈求有這樣一個人存在,而不是她的幻想而已。
我們騙他們說還在陸氏國際工作,註冊是註冊了,但婚禮訂在一個月後,推說是想完成手頭上的工作再補辦婚禮,其實手頭上的資金本來就緊絀。
花了數天在報紙的求職欄上,控制住自己別被“會計”之類的字眼吸引住,我有這個專業的能力、有挑燈夜讀考回來的證書,但沒人會有僱用商業詐騙犯的冒險精神。
我想唯一完全不在乎學歷、人品、資歷的行業,大概就是保險業了——管你去闖空門偷竊戶藉資料,他們看的只是業績。
我用最樂觀開朗的態度告訴JUDE,但我察覺到她眼睛裡的不安。
她怕我無法勝任這份工作,她怕我太辛苦勞碌。但她仍然沒說任何話,只是表示同意。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的該死,她應該把菜刀插進我胸口。我在廚房抱著她,輕輕撫摸她的頭髮,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轉。因為我一定得讓這他媽的一切好轉。
因為我娶了她,因為我有妻子了。
也許我還沒辦法讓她受孕、還沒有經濟能力歡迎小孩子的來臨,但我要給她安定的生活。
我順利地當上保險從業員,他們看也沒看我的CV。
我感到羞恥,因為我想起那男人,我或許沒他的勇氣,如果是那個男人,他會一次又一次拿著CV去敲一道又一道的門,在別人嘲諷他坐過牢時被傷害、振作、再被傷害,再振作直到他達成目標為止。我卻想保護自己,跨進比較低的門檻,挑了比較輕鬆的起步點。
我突然覺得一切是那樣的輕易、又是那樣的平凡,有點太容易了,保險從業員,只是這樣。
我曾經坐牢、曾經上報紙頭條、曾經是監獄中最出名的一條狗、也曾經成為了他人口中的“可哥”,我那樣自信地挑釁室友,直到現在,哈雷仍想我去義大利幫他的忙。
但我卻穿著西裝,天天早起擠地鐵、咬著麵包趕巴士,或是在計程車上檢查客戶資料。
我經過那面每間保險公司都有的排名榜牆,告訴自己我將會成為最賺錢的一個。
那不是為JUDE,我是為自己做的。
我多想撥個電話給哈雷,叫他與他認識的全部人都給我籤份保單。
但我卻拿著公事包,一次又一次地約見客戶、去他們的辦公室等“一兩小時”、去他們公司樓下等幾百萬次“再等一下”、約在某間高階餐廳及豪宅會所、或是在升降機中短短數分鐘,一條狗在街上撒尿的時間內得向他們解說也許長達數億頁,N度複雜的計劃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