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動作使得方澄即使一個人進了三班的教室、在一堆熟絡交談的人中間安靜坐著的時候,也覺得不那麼孤單。
上課的第一天,方澄前面的男生陳亞耀轉過來問他:“我昨天看見你跟阿森了,我初中跟阿森同班,怎麼沒見過你?你初中在我們學校嗎?”
這本來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問題了,問的人沒什麼其他的意思,可能只是一句打招呼的問話而已。然而方澄的同桌,朱小妍,一個被老師安排過來的戴著黑框眼鏡理著齊耳短髮的乖乖牌女生,立刻神色緊張地衝陳亞耀不停地使眼色,還慌慌張張裝作很隨意地說:“學校那麼大,難道每一個人你都記得啊!”
陳亞耀跟她逗起嘴來,忘了方澄的事。
後來某節課下課後方澄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看見朱小妍湊在陳亞耀的耳邊,窸窸窣窣說話。朱小妍瞥見方澄回來了,立刻閉上嘴巴,伸手推推陳亞耀。陳亞耀抬頭看見方澄,嘿嘿笑了兩聲,轉過身去坐好了。
敏感的方澄立刻覺得不對。
朱小妍有一種過分奇怪的熱情,她像照顧小孩子一樣照顧方澄,提醒他寫作業,值日的時候搶著打掃衛生,甚至有一次下雨的時候硬把自己的傘塞給方澄,若是有人來問方澄家裡的事情或者從前在外地的生活,她總是會以一些很輕微但是方澄仍然極易察覺的舉動把別人的話題支開。這些善意的舉動卻讓方澄像胸口堵住了一個鐵塊,呼吸不暢。
他敢肯定朱小妍是受了別人的囑託,要多多照顧他這個不幸的、破產的、單親家庭的孩子。那個別人一定是他的班主任,沒錯。那個二十幾歲剛出校園的笨拙的班主任,在開學初就把他叫到人來人往的辦公室,當著一堆老師的面安慰他,讓他不要被挫折擊倒,要堅強,要勇敢,讓他到新環境不要發慌,老師跟同學們都會照顧他。
這種笨拙的、刻意的同情像一根刺一樣紮在方澄心上,使他時時不安、煩躁、易怒。他覺得整個班的同學全都知道他的悲慘了,肯定的,他不止一次看見朱小妍湊在某個人的耳朵邊窸窸窣窣。他們全都同情他,可憐他。
這讓方澄快瘋了。
他待在教室就像身處帶刺的草叢中,不自在、難受到了極點。他只要稍稍動一下,就疑心別人會注意到他,會談論他。他身處孤島,日子過得難受,每天唯一的輕鬆時刻就是阿森來找他。
方澄媽媽在他舅舅的店裡上班了,當會計,中午不回家,他姐姐方晴又開學了,方家空無一人。他媽媽就把他託給阿森奶奶,讓他跟他們一起吃午飯。阿森於是每天中午都會過來帶他回去,騎著他的破腳踏車,吱吱歪歪的。
阿森一出現在他的教室門口,他就知道可以離開這個地方喘口氣了。他急匆匆的模樣常逗得阿森發笑:“有那麼餓嗎?”
他不是餓,他只是不想待在那個地方。
中午他們吃完飯,方澄回自己家休息一會,上學的時候阿森會在樓下叫他。下午放學的時候,他們一開始並不一起走,因為阿森還要趕去海水浴場打工。但方澄漸漸發現家裡待著令人窒息,他家裡空蕩蕩,冷清清,空無一人。這跟從前在安市的時候不一樣,從前他回到家,家裡也是沒有人,但是那跟現在不一樣,那時候他知道他爸媽總要回來的,他們只是被某件事耽擱了。可現在,家裡有一個人永遠也不能回來了,像白瓷盤上有裂縫,再也不圓滿了。
他覺得寂寥,覺得心裡發慌。
等他媽媽回來了,又是一場新的煎熬。他媽媽的心情好壞,全看那一天過得怎麼樣。若是過得好,她就平平靜靜地準備晚飯,問兩句方澄學校生活如何;若是過得不好,她嘴上雖然不說,臉上卻露出悲哀的神色。這個時候,方澄就知道他媽媽是在哀悼過去的日子了。他媽媽一旦開始為過去覺得悲傷,他心裡也難受得厲害。他想跟他媽媽講幾句話,他媽媽卻開始抱怨起工作、方澄的舅媽以及人情的冷暖。
這些東西方澄不聽還沒什麼,一聽他心裡就像插了把刀似的難受。他想起學校,想起班級,想起朱小妍,覺得這一切真是無法忍受,怎麼會是這個樣子的?
他無法安慰他媽媽,只好安靜地聽著她的抱怨,這對他來說又是一種折磨。
長此以往,獨自待在家裡的時候他總要猜想這一天他媽媽的心情會是如何,好還是壞,又想起如果是以前,他根本不煩惱這些事,想得自己心沈了又沈。他待在空蕩蕩的家裡,開始不自在了。後來他開始不自覺地在下午放學的時候也跟著阿森走,到他打工的海水浴場,他去那邊並不玩,只是坐著。有時人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