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還沒說完,腦袋上所剩無幾的毛髮就被兔子狠狠揪了一下。杏仁拽著山楂的衣領,咧著兩顆大門牙費盡力氣往外拖:「有!有效!家裡沒有,隔壁夏嬸有。我們這就去要……」他一邊後退,一邊不忘討好地頻頻衝傅長亭鞠躬。
兩隻妖怪你拉我,我拽你,吵吵嚷嚷地往外走:「你這肥貓,就知道吃。腦袋都被白米糕糊住了吧!笨!」
「誰笨了?你才不知好歹呢!主人,主人他還……哎喲!你怎麼又拔?都叫你禿了……」
「禿了才好。你這笨狸貓,把你渾身上下的毛都拔了,你也聰明不起來。不是有道長嗎?」
「可是那道士……」
「噓……別亂說話?記得主人跟咱們說過什麼?」
吵鬧聲漸趨漸遠,而後再聽不見。榻上的韓覘翻了個身,靜謐的臉龐一半沐浴在燭光下,一半卻仍隱在黑暗裡。
傅長亭取過燭臺,榻邊的光線陡然一暗,鬼魅的身影霎時整個都融入了牆邊巨大的陰影中。
環顧四周,小小的內室是呈四方的格局,除了幾件簡單的傢俱,其他幾乎一無所有。對著床榻的牆上開了一扇格窗,透過格窗,可以望見後院中央高大的銀杏樹。
原先設在窗下的方桌被挪到了臥榻右側的牆邊,擺了兩張圈椅,桌上還有白天韓覘用過的茶盅。格窗另一側放著一隻落了漆的大木櫃。櫃上落了鎖。傅長亭走近細瞧,右手食指虛空一撇,大鎖無聲開啟。裡頭是一些摺疊整齊的衣衫,一邊是穿舊的,一邊是面料挺括從未穿過的。而在櫃子深處,傅長亭找到了一個被埋在衣物下的包裹。稍許開啟上頭的活結,一片衣角立時漏了出來。潔白的底色,鑲著蒼藍的滾邊,借著燭光隱約能瞧見勾連的暗紋。這是他送他的道袍。鬼魅一次都未穿過,摺疊整齊,重重包裹,深深藏進櫃子裡。
傅長亭好似被燙到了手,無心再翻,匆匆將包裹重又繫緊,迅速放回原位。關上櫃門,手指再虛空一劃,一切重回原樣,連鎖上的纏繞的暗黃絲線都是原先模樣。
榻上的韓覘無知無覺,枕著窗外的蟲鳴,睡得安然。
推開內室的後門,傅長亭走入屋後的小院。院內同樣簡陋,樹影婆娑,高大的銀杏在夜空中肆意伸展著枝幹。
傅長亭沿著院牆慢慢走了一圈。神色冷峻的道者目光銳利,將牆邊的一草一木一一看過,而後站到樹下,仰頭對著那遮蔽了月光的濃密樹葉看了一陣。蹲下身,又用手指沾起一點泥土,放在指間細細捻搓。結束這一切後,傅長亭撣了撣衣襬,站起身,再度回到屋內。
韓覘仍是方才的姿勢,臉向格窗,側臥在榻上,沒有絲毫醒轉的跡象。
傅長亭吹熄了燭臺,默然站在榻邊看了一會兒,烏黑鎏金的眼瞳一瞬不瞬,若一泓深不見底的幽湖,沈沈看著熟睡的鬼魅。須臾,表情一凜,眼中一切思緒盡斂,復又是一派冷硬如冰的漠然。傅長亭驀然轉身,向門外走去。
韓覘微微動了一動,一手順著榻邊垂落下來。他的指尖觸到了道者翩然的衣襬,隨著他的離去,一劃而過。
傅長亭的步伐從容沈穩,走過房外擠擠挨挨的貨架,越過門前懸掛的銅鈴,開啟半闔的木門,帶起一陣微風。銅鈴「叮叮」地響了兩下,粗啞的關門聲後,黑暗中的一切俱都回歸沈寂。韓覘翻過身,面朝被黑暗籠罩的房頂,睜開雙眼。
奉天朝寧佑六年七月末,琅琊王秦蘭溪率兵東進,取銳城,過洞庭,勢不可擋。魯靖王軍於鈺城屯兵百萬,重灌相迎。周旋迂迴數載,叔侄二人終於兵戎相見。當年奉天朝開國太祖正是在錦州大地血戰七日,殺得白骨堆山風雲變色,方定下一片大好河山。斗轉星移,三百年後,又是在錦州境內,眼看一位霸主即將橫空出世。天下皆雲,要變天了。數十年亂世終究熬到落幕的一刻。
硝煙滾滾,流言四起。遠來的商人一提及錦州就拍著心口直呼可怕。他說那兒滿目狼煙,鈺城城門外已是一片焦土。大道兩旁寸草不生,殘肢遺骸散落一地,或身首異處,或手足缺失,甚至攔腰砍斷,方圓二十里內,竟看不一件一具全屍。更有人信誓旦旦,說親眼瞧見鈺城的護城河已被鮮血染成赤紅,就連城內的水井也散發出陣陣屍臭。
在世人的竊竊私語裡,錦州的一切俱是地獄慘象。曲江城茶樓上賣唱的盲人老頭「錚錚」彈著琵琶,幽幽歎一句:「興,也是百姓苦。亡,也是百姓苦。古來多少功與名,盡是離人眼中淚。」
茶樓中閒談的茶客卻所剩無幾。營州境內,人口失蹤的陰霾依舊如影隨形揮之不去。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