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是府尹大人多慮了,如今戰勢嚴峻,風座時常夜巡,他宅心仁厚,途遇溺水之人必然相救,也不足為奇嘛!”布政使是個直腸子,心思較為粗陋,自然把問題看得簡單,府尹微一皺眉,正欲接話,卻見屋門驟開,蒼風引著官醫走了出來,後邊跟著一行捧著汙衣的僕從,看樣子是替主人換洗完畢。眾官員頓時收了聲,下意識地朝裡望了望,卻什麼也未看見,屋門又緊緊地合上了。
蒼風走到屋外,面色平靜地看了眾人一眼,淡淡道:“只是風座的私事罷了,各位大人不必驚擾,都請回罷,若有戰事相奏,暫且先告知於我。”
“是。”眾官員平日裡對這位副將大人也是極其敬畏,當下不再多問,紛紛散開來,一路上卻忍不住竊竊私語,妄加猜測。
那官醫起初一直閉口不言,後見眾同僚相互間猜個不停,他一捋長鬚,忽然嘆道:“那小公子,當真是有福氣吶!”
眾人既驚又惑:“此話怎講?”
那官醫輕聲一嘆,問道:“諸位大人,自從風座破城主政以來,爾等可曾見他笑過?”
眾人面面相覷,紛紛搖了搖頭。府尹嘆道:“想必是連日來城中瘟疫和流言一事讓他勞心罷!不過話說回來,風座來麓州已有數月,我等倒真未見他展露過歡顏……”布政使忍不住插言道:“實不相瞞,自風座主政麓州以來,我等對他是既仰慕又敬畏,他的才智氣魄讓人歎服,但性情卻冷傲淡漠,令人難以接近,我等身為下屬,為求不惹他動怒,行事都小心翼翼,畢恭畢敬,又何曾見他笑過?”此言一出,眾人竟點頭應和,頗感認同。
那官醫卻莞爾笑道:“這便也奇了,都說風座為人凌厲冷漠,可下官見他對那小公子倒是溫存體貼得緊,不僅親自為他換衣喂藥,還不住地向下官詢問那小公子的傷情,聽聞那小公子的身子並無大礙,他當即展顏一笑,賞了下官一鼎玉藥碾子,呵呵,下官可真是受寵若驚哪,原本以為會遭到訓斥的……”
眾官員凝神聽那官醫侃侃道來,似乎難以置信,知州有些恍惚地嘆道:“那……那小公子是個怎樣的人?”
“他人尚在昏睡之中,下官也不清楚,但他那模樣倒真是生得俊美。”官醫捋須笑道:“下官聽風座說,正是這小公子帶來了治療瘟疫的藥方,小小年紀真是不簡單吶,不知道他的醫術師從何門,下官還在琢磨著,日後若有機會,定要向他好生地請教一二呢……”
“莫非,這小公子就是坊間傳言的那個小神仙?”府尹驚得老臉上的褶子都快掉下來了,怔了半晌,抬眼一望身旁的同僚,眾官員早已鴉雀無聲地定在原地。
第一百二十六章 燃 情
月霞初消,吹盡繁紅,東風寒似夜來些,更垂簾幕護窗紗。屋內明燈搖曳,暖爐縈香,九毒雙眸微闔,眉心淡蹙,綣在柔軟的被褥裡安然沉睡,此地沒有冰凍,沒有瘟疫,沒有追殺,只有一個沉默地守侯在他臥榻前的男人,他緊緊地握著他的手,屋裡靜得能聽到他們平和的呼吸聲。
沈猶楓無聲地凝視著睡夢之中的九毒,目光久久不能移開,眼前沉睡的少年,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是他既愛又恨的人,亦是他無法割捨的人……凝望之中,沈猶楓伸出手掌,微顫著輕撫上九毒疲憊卻安寧的面頰,指尖在他光滑的面板和柔軟的髮絲間緩緩遊走,心中竟是各種滋味難以言喻——
這寥寥數月,沈猶楓好似度過了漫長的百年,他祭壇斷情,血竭嗜殺,烈酒買醉,他沉默,怨恨,寂寥,悲哀,他禁錮上無情冷酷的皮囊,生生地折磨著自己,也生生地折磨著旁人,他原本以為如此這般,自己便會徹徹底底地忘記九毒,他設計賭他下山,原本只是為了親手牽出那未完的羈絆,而後再毫不留戀地親手斬斷它,他甚至想過,倘若自己與他重逢,定要對他冷嘲熱諷,視若無睹,了無牽掛,他要讓他為欺騙和背離付出代價,他要讓他後悔,讓他掙扎,讓他痛苦,讓他明白,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沈猶楓更恨九毒……
恨之切,愛之深,驕傲如他,怎能接受被命運捉弄?痴心已付,怎能忍受被偽裝欺騙?情真意動,又怎能承受被驅逐離棄?繁複心結,就此淒涼又無奈地糾纏深系,縱然他是統帥千軍的風座,縱然他一身絕藝滿腔凜冽,縱然他一直都是那般無堅可摧,但他卻無法解開這情愛的心結,也無人能替他解開,未來該當如何,連他自己也逐漸迷失——罷了,要我走,那便走罷,要忘情,那就忘罷,就算心如刀割,亦是那般倔強,不肯妥協,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要朝著自以為對的方向行去。
可是,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