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煥輕輕撫去畫上的塵漬,嘆道:“龍簫在位期間,曾多次微服下榻於無情畫舸,當時這畫舸的主人乃是永載帝親命的拜藝官,他深知墨寶價值,龍簫駕崩之後,他便於戰亂年間捨命相護,雖然龍簫的墨寶大多已在延順末年的宮廷政變中遺失,幸而還有這幅白梅圖存於世上,大鼎開國之後,恩赦天下,那採藝官的後人便將這幅前朝墨寶奉於大鼎皇室。”
唐念羽笑道:“史書記載龍簫擅長繪桃花,燕城沒有桃林,他便以梅樹代之,倒是個多情的帝王呢!”
“白梅……”雪裡珠幽幽一嘆,他凝視著案上的畫作,那梅花似桃,翩然入夢,當真像極了想象中的剪雪,驀然間,他的目光劃過那白梅的葉子,心中滾然一燙,竟恍惚地失了神,“七星丹葉……”
這白梅樹的葉子,竟是化為傳說的七星丹葉,是唯有靈予山多年前被焚燬的剪雪桃林才能生出的七星丹葉。
風吹落雪,月光流瀉,少年續斷垂下眼簾,看向掌中密佈的絃線,他淺淺一笑,彈指輕梳,耳畔霎時流淌起細緻的絃音,他自在逍遙地煮茶撫琴,直到面前的黃袍少年朝他走來,嘴角勾起一彎春光。
“高山流水,遊縱低徊,續斷,這首曲子叫何名兒來著?”
續斷情陷曲中,並未意識到乃皇上駕臨,當下並未抬頭,答言卻異常溫柔:“所謂琴簫和鳴,知音難覓,簫兒乃續斷的知音,此曲便喚之為憶簫曲罷……”
“憶簫?”龍簫含笑而坐,從身後緊緊地抱住了續斷的腰,續斷一驚,方才覺察到聖駕,正欲起身施禮,龍簫口中的淡淡梅香卻驟然吹上他的耳際:“續斷,既是知音,你便一直留在朕的身邊,何來相憶?”
續斷眼眸深處染上一抹悽然,他看著龍簫,卻是淡淡一笑:“皇上若喜歡,續斷便留在皇上身邊,常撫此曲給皇上聽罷!”
“這個自然!不過……朕只許你撫給朕一個人聽……”話音未落,深深的吻已在續斷平靜如水的心上燙開一枚烈火般的煙漬。
琴聲咋收,花雨四濺,轉眼間,時光幽然老去,待到碧水微瀾,歸燕軟語,縱然春光瀰漫,冬雪不再,那彈琴之人,已是肝腸寸斷。
“靈予山捎來急信,師父病危,請皇上恩准續斷回到天門。”
“你要離開朕,回去接任掌門麼?”
“師父待續斷恩重如山,此恩不可不報……”
“你要報師恩,那麼朕的情呢?你可知,欺騙朕的情,便是欺君,後果會如何麼!”
“續斷未曾欺騙過皇上,續斷是皇上的臣民,亦是天門的弟子。”
“天門的弟子?哈!整個天門都是朕的!朕偏要你留在京城,你當若何!”
“皇上乃一國之君,怎可為私情亂了規矩?又怎可如此不通情理!”
“規矩?情理?朕若依規矩,又何來情理!你當朕不知道,此番你離開燕城,又豈會再有回頭之日!”
回頭之日……續斷望著眼前震怒的龍顏,昔日握筆撫琴的雙手無力的垂著,他未曾抗辯,只是悽然閉上了雙眼,師祖相思子的話隨急信傳來,一遍遍縈繞在耳畔,聲色俱厲,讓他痛疚不已——
“續斷,你不守天門門規,私自下山,更隨天慶帝遠赴皇都,久久不歸,心中可有一絲悔過之意?天慶帝龍簫乃九五至尊,那諾大的深宮,又安有你這區區草民容身之處?你師父青黛病重,身為大弟子,你豈有不在他身側相伴之理?你與皇室權貴廝混,今日他們予你富貴榮華,明日龍顏震怒,權宦相欺,我天門百年基業莫非要因你而毀於一旦?!續斷啊續斷,你可還記得這‘續斷’之名的含義……”
繼任掌門……續天門大業……便意味著要永遠離開皇都,離開龍簫,便意味著要戴上斑指,就此忘情。
一行清淚從續斷眼角徐徐滑落,良久,他不發一言,待到睜開迷濛的雙眼,面前那張原本震怒的龍顏早已盡染絕望,滿面淚痕。
“你……你好本事啊!你忤逆堂堂一國之君……我卻依然為你傷心……為你流淚……”龍簫攥緊案上新畫的煙雨圖,他恨,他不甘,哽上喉頭,泣不成聲。
續斷默然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向殿外行去,吶,簫兒,你便一生恨我薄情負情,我亦無話可說,待到續斷承繼天門大業,徹底報答師恩,再來償還今日欠你的情債罷!
朱案上的狼毫筆散了一席,龍簫再也沒有將之拾起,他可以囚禁他,他是帝王,他能做到,可是他沒有如此做,他放還了他的自由,哪怕自己淚溼丹青,心如死灰。
這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