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2部分

隨從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年關,這是俞思冕在南方過的第一個冬天,與北方乾燥的寒冷不同,南方的冬天潮溼而陰冷,溼寒之氣幾乎要鑽到人的骨頭中去,凍得舊傷口隱隱作痛。俞思冕在屋子裡架上熊熊炭盆,然而依舊抵禦不了見縫插針的寒風。

隨從陳良在書房門外躬身站著:“大人,我回來了。”

俞思冕正在處理公務,聽見陳良的聲音,心裡一喜,放下手中的筆:“陳良,快進來。趕緊說說,情況怎麼樣?”

陳良垂下頭,不忍心直視俞思冕的滿臉歡喜,他雙手將臨去前俞思冕交給他的荷包遞上去:“大人,小人未能忠於所託。您要找的人,俱已不在人世了。”

“什麼?!”俞思冕如遭雷擊,臉色一片慘白,猛地站了起來,隔著桌子抓住陳良,“你不是弄錯了吧?怎麼可能?你去的是長樂縣新田鎮的江口漁村?”要說聶大夫年紀大了還有可能不在人世了,但是小莫和聶芸都那麼年輕,怎麼可能會不在人世!

陳良低著頭,苦澀地說:“上月初五,倭賊襲擊江口村,全村村民死亡近百,僅有三十幾人倖免於難,還有十幾名婦人失蹤。大人要找的聶大夫和莫公子,都沒能倖免。”

俞思冕鬆開手,踉蹌了一下,頹然坐了下去,過了半晌,他止住不住顫抖的嘴唇,艱難地冒出一句話:“小莫也遇難了?”

陳良低低地說:“是,他們說有個姓莫的少年,本來可以逃過一劫的,但是正巧那晚上回去了,為了救聶大夫,也不幸被……”

俞思冕已經完全不能動彈了,過了許久,才艱難地擺了一下頭,嘶啞著聲音說:“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陳良將荷包放在桌上,躬身退下。俞思冕還處於一種完全難以置信的狀態,就彷彿是昨天,他還在江上的那條小船上,和莫盡言一前一後地划槳搖櫓,那個倔強略顯單薄的身影前後起伏著,那麼鮮活有力,還因為自己不跟他結契兄弟而同自己生著氣,不願意和自己說話。可是,那個孩子他已經不在人世了。俞思冕的目光落在桌案上那個船模上,不知不覺,淚水便已模糊了視線。

俞思冕用力眨了一下眼,淚水滾落下來,刷過臉龐,落在桌案上,他伸手拿過那隻小船,輕輕摩挲著每一個細微處。有那麼一瞬間,他彷彿看見莫盡言就在自己眼前,然而再眨眼細看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一顆淚滴落在小船上,俞思冕喃喃地說:“小莫,對不起。”

一股滔天悔意從無邊之中升騰而起,將他密密纏裹起,他知道,要是當初答應了莫盡言,那麼,他就不會離開,也就不會遭遇不測了。對不起,小莫!對不起!俞思冕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他的牙齒幾乎都要咬碎裂:小莫,這個仇,我一定要替你報!

***

莊許的祖父曾是跟隨太祖起義從徵軍中的一名小卒,後因立戰功而升到了百戶之位,戰事停息後,退回祖籍地戍守,成為衛軍水師中的一員,他家也就成了軍戶。所謂軍戶,就是世代從軍,父死子替,兄亡弟代,世代相襲,且輕易不許脫軍籍。

莊許的父親莊進接替父親入伍,後在一次抗倭戰役中受了傷,失了一隻左臂,從軍中退下來。莊許又頂上父親的名額,從一名小卒做起,年紀輕輕便做到了百戶之職,前途是無可限量的。

軍戶是本朝的一大特色,每家至少出一丁從軍,餘者屯田,徭役任務不比民戶輕簡,且一戶最多隻許一人考生員,家裡須有五名以上男丁方可允許一人在衙門任職,故入軍籍並非是多麼榮耀的事。民戶都儘量避免與軍戶通婚姻,因為說不定哪天便應徵入伍,去了邊關,最後屍骨都無存,這還不算,子孫後代世世代代皆是如此命運。

所以當莫盡言提出要從軍的時候,莊氏父子都很吃了一驚。莊許先發言:“小言,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入了軍戶,從此以後就難以脫身了。”

莫盡言點了點頭:“我想得很清楚了。”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娶妻生子的可能性太小了,如果不成家,又何來拖累之說。

莊進將健康的右手在桌上敲了一下,搖搖頭:“不妥,此事還需三思才行。依我的看法,盡言大可不必入軍籍。”

莫盡言低下頭:“我想參軍,只有這樣,才能夠為我死去的親人和鄉親報仇。”目前也只有水師才有力量與倭賊抗爭。

莊許是親自將莫盡言從血泊中救出來的,自然能理解莫盡言的仇恨與憤怒,他點了點頭:“小言,你若是考慮清楚了,我便去替你入籍。以後你就跟著我。”

莫盡言感激地抬頭:“謝謝許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