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那確實是,將代替他在世間唯一的知己,活下去的那個靈魂。
將離(二)
他與他,坐在茶几的兩端。
金銀錯的瑞獸爐吐著沉水香嫋嫋的煙雲,紅木的桌面上是烏木的茶盤,茶盤上翠玉的食碟裡放著帶有此季桂花香的桂花酥,清甜又纏綿的味道,從濃郁的薰香中穿越出來,溫柔得快要化成無形,卻又在涼涼的夜中分外令人清醒。
簫中劍低頭飲著茶,雪白的杯身和他的手指連成一色,杯沿則和他的唇一起映著淺淺水光。他的睫毛並不捲曲,也不很長,因為硬所以垂得很直,如他挺直的脊樑,掛著嚴霜,可析著燭臺的明滅,卻又有說不出的冷峻溫柔。靜至無波無動,又美到驚心動魄。
彷彿時光不曾流逝,他們才見面不久。
那時,銀鍠朱武還沒有愛上簫中劍,也不曉得,他竟是如此地,令人上癮,無法自拔的沉迷。
如果早知,又會如何。
他還會不會,藉著月光,邀他入露城這似冷還熱的女牆。
都不重要了。
那牆,從來不曾是真正的石頭牆。
有形的阻隔,冰山烈焰,他都可越過,在所不惜。
最厚重的防衛,永遠布在心的外殼。
而簫中劍,融著一身月色入了他銀鍠朱武的牆,他銀鍠朱武,卻還在簫中劍的牆外。
那個能夠無心故而無畏,只把美人作華衣,如火金瞳卻冷眼看盡,輕輕一笑卻肆意猖狂的朱武,連他自己都要不記得了。
可是他永不能忘記,曾有那麼一個月光冰冷的夜裡,曾有個銀髮碧眸的人站在露城冰冷的牆下等他,面上冰冷的表情口中冰冷的語氣,像是剛剛才到又像來了很久,迎接著他,然後走到牆內,為牆外的他吹一曲冰冷的簫。
冰冷到令他不得不心動的,將暴戾都化做片片雪花飄落,滿滿的溫柔。
“你……就沒有什麼要與我說的嗎?”
“……”簫中劍只是放下杯子,看著銀鍠朱武。
窗外竹影在素白的屏風上投下婆娑的舞影,秋夜,風果然大了。
可再大的風,也吹不起此人眉宇的漣漪,神祇一般的,無喜無悲。
“你答應,陪我說說話的……”手心的茶,已經冷了,銀鍠朱武還是隻口未喝,只是一直看著對面的人,面無表情,悠悠然地慢慢飲下又一杯。
“那……就與我說說,你的,”說到這裡,簫中劍閉上了眼,停滯了片刻,“這個孩子吧。”
“是啊,吾是快要當父親的人了呢,”銀鍠朱武摩挲著茶杯笑道:“簫中劍,這個孩子……於吾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存在。”
“天下父母皆愛子女。若是他還在……”銀鍠朱武看著簫中劍雙手收回了手中的杯子,面上卻是無分毫變化,“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也該是十分歡喜的……”
他的腦海中無端出現了,朱聞蒼日懷中抱著一個嬰孩的形象,翩躚公子手忙腳亂,被一扯鮮紅的頭髮,手中裝風雅的白玉扇子怕是也要拿不穩,啪嗒掉落在地。
而他,是該在一旁攏攏帽簷,作倖災樂禍的表情麼……
又或者走過去,接過孩子。
他想,那個肖似爹親的孩子,見到他,大約會不哭反笑,該是和朱聞一樣的,彎彎如紅月的眉眼,口水流得愈發厲害。
不知為何,似欣悅,又有些心酸……
銀鍠朱武看著簫中劍,張了張口,終究沒有說話,只低下頭,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九禍此次懷胎並非常態……胎基不穩,母體力量不足,要保下它……需萬人之血的精靈。”
“你!”
簫中劍猛抬起頭,寒眉如劍入鬢,碧色眸中突迸出戾氣,目光所及,頃刻萬里冰芒。若此刻真有刀刃自他眼中飛出,也無甚好意外的吧,銀鍠朱武只是定定地看著簫中劍發怒亦美麗的眼睛,隨即輕笑起來。
簫中劍的表情卻是幾乎瞬間恢復了木然,他閉上眼,再睜開時,翠綠眼瞳如風過秋池,什麼都沒有了。
“看來,你已經殺了不少人了……”他平和地開口。
“六千。”
“不能止殺麼?”簫中劍復又低下頭,端詳著手中的杯。
“這是吾與九禍的承諾……我自言與她兩不虧欠,終究欠她良多,而此番,也許是吾生最後一次有機會有一個孩子了……何況這個孩子,還是魔族的希望,是吾對魔族的所有揹負。”
“那汝……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