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頂著青色竹斗笠到了那家人的屋簷下時,卻聽到了那個許久不曾聽過的,熟悉的說話聲。
黃芪二兩,龍眼三錢,還有大青葉……平和從容的說話聲具有安撫人心的力量,白皙漂亮的指尖不僅會彈古琴,還會診脈,會在白色的宣紙上寫下一串帶著草藥香的名字。
沒想到你還是個大夫。他由衷地讚歎道。
在下雲遊四方,布醫施藥,也自有一番樂趣。
少恭淡泊情態,著實教人佩服。
也不比天墉城弟子劍道精湛,匡扶天下。
兩人一同笑開,微涼的雨絲細細密密地鋪在了肩頭,一把圓形的紫竹傘並不大,捱得極近了才勉強能躲住這滿山澗飄蕩的雨。
那人潮溼的發蹭到了他面頰,在他平靜如湖水的心裡投下一枚小小的石子。
天長地久的平淡時光裡,你對一個人動心,是多麼自然而然的事。
夏至。
初荷露了角,橘紅色的蜻蜓停在上頭,新入門的弟子年少頑皮,欲要伸手去捏那兩片薄薄的翅,卻失了手,那小動物忽地就飛走了,在水面上輕輕點了一下,漾出數圈漣漪。
師兄,你又要下山?
嗯。有些食材需要採辦。
熱鬧的市集上人來人往,水靈靈的菜葉子從籃子裡冒出來,一下一下地閃著光,某家新開的醫館裡候著三五個看病的人,面容俊秀的大夫認真地把著脈,惹得正對面坐著的小姑娘紅了臉。
姑娘似乎得的是相思病?
鬨堂大笑。
小巧繡鞋快速消失在了門檻外,一片善意的笑聲裡,那人抬了頭。你來了?稍作片刻,我馬上就好。
日頭近了中午,他捧著一盞清茶,也不著急。身上的薄汗也慢慢幹了,從山上下來,即便是普通弟子御劍也要花不少時間,不過他多虧了沒日沒夜的練習,所以速度要比別人快上許多——也就能為自己騰出時間來見這人一面。
當街的酒樓裡兩人點了幾份小菜,菜品鮮香可口,比在天墉城的伙食好上許多。
你多吃點。
我最近在練辟穀之術,這次已是破例了。
那又何必來找我吃飯。
見他有些生氣,慌忙道,不,你別在意,是,是我思慮不周。
那人反倒笑了,難道不是你想見我?
他吃驚地望過去,耳尖卻紅了。
芒種。
天氣越來越熱,每天回到弟子房,都是一身的臭汗。他打好了滿滿一桶的水,又往裡頭倒了一包草藥,方舒服地坐了進去,熱水刺激著疲勞痠軟的肌膚,藥香沁人心脾,使人昏昏欲睡。
腦海中不止一次拂過那人的臉,還有他唇齒間溫柔的氣息。
修道者修心最難,如今不僅是動了塵俗之念,而且還犯了最不能為世人所接受的禁忌。
長老都推舉你做掌門師兄呢,你怎麼不同意。
我……我不夠資格。
我心裡被萬丈紅塵所包裹,夜間一閉眼全是別人的一顰一笑,又怎能將天墉城大大小小的事件放在心上?
紙團子畢竟包不住火,頻繁地請命下山終於惹得眾人猜疑,東窗事發的時候,他感覺手腳冰涼,難受得不能呼吸。
他自小便是孤兒,被山上的長老帶回來撫養長大,修習劍法,自是懷著一股感念之情,所以任勞任怨,扛了不少擔子,但是此事一旦暴露於青天白日,必將要使長老們失望吧。
等候發落的間隙裡,他一個人坐在弟子房內,暗暗地下了決定。
議事廳內人們神情肅穆,目光全部集中到了他身上。
陵越,你可知罪?
弟子有罪,弟子願被散盡修為,逐出師門,終其一生不再提天墉城三字。
你!當真糊塗!
弟子終究是放不下,懇請長老們成全。
熱汗從他的額頭上滲出來,隨後滴到了地上,聚起一灘水漬。就在他幾乎要感到絕望的時候,終於聽到了想聽的話。
那便依你所言,且自……下山去罷。
長長的一聲嘆息讓他心裡沉了一下,然而負罪感與愧疚感也不能抵過見到那人的狂喜。
我都知道了。幽蘭裝襯得他面頰如玉,站在風中像一棵挺拔的垂楊柳。
那人張開雙臂來擁抱他,我們回家。
立秋。
月桂開始飄香,庭前屋後都是那樣若即若離的香氣。井欄邊圍了一圈蒼苔,他本想除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