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不寬不窄,但採光性不夠好所以有些黯淡。牆的下半是墨綠,上半及天花板是雪白,中間沒有絲毫的過渡,剛開始時看著特別突兀,但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和往常一樣扭轉把手,推開病房門走進去,但走到一半黑眼鏡忽然覺得不對勁,抬頭一看,頓住了。
此時正值初夏,午後的陽光不鹹不淡剛剛好,撒在窗外新長了嫩葉的梧桐樹上,像是鍍了一層金般明媚。
病房的窗戶向陽,採光很好,整個房間都被籠罩在淡淡的金色光芒中,輕飄飄的塵埃悠然揚起,如同縮小版的雲,優雅乾淨。
病床上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這會兒自個兒拔了呼吸罩,斜靠在床頭看向窗外。
微風稍暖,透明的空氣牽起米色窗簾的裙襬,亦拂起那人額前細碎的髮絲。
這本該是一副美人初醒的圖,卻由於解語花渾身都是繃帶紗布的模樣給生生毀了一半,而另一半則栽在了那堆亂七八糟的管子上。
但看到這一幕,黑眼鏡仍然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他向前走了兩步,試探性地叫了聲。
“花兒爺?”
聲音有些低,像是怕驚擾了眼前的夢境。
解語花回過頭來,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回來了?”
——是同往常一樣的清涼嗓音。
大概是太突然了黑眼鏡竟然沒反應過來,愣在那裡,嘴角的笑萬年不變,此刻卻顯得有些呆。
但隨即他就像瘋子一樣,三步並作一步衝過去抱住解語花。
縱使中間隔著道道管子硌得人很不舒服他也不管,只緊緊地,緊緊地抱住對方,如同抓住救命的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解語花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愣怔了一瞬,全身有些僵硬。
他略微側過頭,不去看黑眼鏡的臉,良久,才翁裡翁氣地道一聲:“你弄疼我了……”
……
其實在那一個多月的時間裡,至少在後半部分,解語花是有聽覺有觸覺有意識的。
只是,這具身體就像除了五感其餘都不屬於他一樣,不論他費多大的勁兒,都動不了一個手指頭,或是眨巴一下眼皮,也就無法向外界說明他的意識其實已經醒了。
所以,解語花就只能任由黑眼鏡在自己耳邊說些有的沒的,也只能任由他為自己洗臉擦身按摩腿腳。
即便被對方的調侃氣的發毛,也不能發表看法的感覺實在是不好受,他暗自在心裡下了無數次決定,等自己醒了一定要把那黑瞎子揍一頓丟出去喂狼。
奶奶的,仗著爺不能動就得寸進尺,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是吧。
但是同時,解語花也感到非常驚訝,他沒想到對方居然能堅持那麼久。
在昏迷的這段時間內,解語花感受出的接觸到自己的人,除了醫生護士就只剩了黑眼鏡,再沒有別人了。
這倒也在他的預料之中,畢竟道上的人這種時候不來落井下石就算夠仁慈的了,要來幫他那簡直是白日做夢。
可黑眼鏡這人是怎麼回事他卻更加弄不明白了,一天到晚基本上都守在自己旁邊做些保姆才做的事兒,不嫌窩囊,不嫌狼狽嗎?
況且時間還那麼長,對方卻絲毫不感到厭倦,反而樂在其中,這樣的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
然而,真要說起來,稱自己心裡一點感動都沒有,那絕對是假話。
畢竟從小到大,所有對自己好的人都是有目的的,所以他才會感到人心的世態炎涼,才會對那些人的去留感到毫無所謂。
可眼前這個人卻不,明明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醒來,明明作為和啞巴張齊名的黑瞎子身價萬千,卻跑到這個語言不通的美國佬的地盤上來照顧自己。
兩個月不知未來如何的光陰,六十多天唯一相依的光陰,足夠可以改變一個人了。
包括那個性子薄涼的解當家。
更何況,不管解語花外表上是怎樣的冷冽無情,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也會受傷,也會疼,也會心動。
想到這裡,他抬起自己還插著輸液管子的手,回抱住對方,頭埋進黑眼鏡的肩膀,悶悶輕輕地道了聲:“謝謝。”
……
不論多麼堅強的人,當他面臨著成為植物人的危險,目不能視,手不能移,而空有思想的時候,當他面臨被整個世界背棄遺忘的時候,當他面臨無窮無盡的黑暗與靜寂如死亡的時候,也都會感到恐怖,都會感到抗拒,都會感到絕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