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在將此事交給我時,便知我已活不長了。”
“哦,那是為何?”
“因為我愛上了一個凡人。”
“……”
沒有等雲天青說話,那一直漠然的狼妖開始說起了自己的事,他說的不急不緩,依然是那般冷酷模樣,眼神卻曲折,像是在巨大的堅冰之後埋藏了極深沉的痛苦,卻一直沒有人可以說,也沒有人聽他說。
“我愛上了一個凡人女子,便去請求夢貘族長把帝女翡翠送給我。她並沒說什麼,只是要我死之後在鬼界尋找一個叫雲天青的人,告訴他一句話。我當時並不明白,但後來我便懂了,她當時即知,我活不長了。”
“在和那女子相處的日子裡,我一直沒有告訴她我的真實身份,雖然凡人一向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所以我才去求那帝女翡翠,但那也只是防著其他人……她是那麼愛我,我相信她不會因我是妖而改變我們那麼相愛的事實,我只是尋不到合適的機會告訴她,等到時機一到,我便不會再對她隱瞞任何事。”
“終有一日,她要嫁人了,我們一起私奔,途中我告訴了她,我是妖非人。”
話語戛然而止,起初溫柔的語氣變得沒有絲毫的感情,比忘川更冷,比幽溟更沉,比地獄更令人絕望。
雲天青看著他,眼神帶著一絲絲的悲憫和說不清道不明捉摸不定的複雜,不知是想到了什麼,他微微笑了起來,那笑容卻更像是長久的習慣,是保護的面具,是不知所措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時下意識的反應。
那笑沒有一點點的溫度,仔細探求,卻發現那是個無底深洞,隧道上沾滿了時間的塵埃碎屑,用手一抹,就掉落了一地的褪色傷疤。
狼妖終於再度開口,卻只得一個短短結局。
“她偷偷回去向家人告密來捉我,我把她吃了,之後被人圍攻而死。”
力量從來不能用單純的疊加方式來算,區區凡人,再多的圍攻又能奈得了擁有數百年修為的狼妖如何,只是當對方完全不反抗時,菜刀鋤頭也可以當做殺人利器。
雲天青隔河望去,看著不遠處斂了一身煞氣的妖安靜的夾在眾鬼之間,沉默行走,捱過了橋頭,便被鬼差將枷鎖套在頭上,惡狠狠的推搡著帶向了更加陰暗的地方,深重的血腥氣自那處傳
來,更有無數撕心裂肺的慘嚎,響個不休。
是妖本就低人一等,又何況吃了人這等罪大惡極之事,即使並沒犯過其他錯,也該嚐嚐地獄真正的滋味,再劈個神魂解散,這樣才算按照六界規矩辦事,還那些無辜而死的人一個公道。
“我愛她。”
臨走前那妖的魂魄無聲的喃喃著這麼一句話,眼神終於痛苦傾覆。
絕望與瘋狂交織,深到吞噬生命的愛,背叛催化了這一切。
這樣的愛,開始便帶著鮮血的色彩,或許強者弱者、背叛與被背叛都早已顛倒錯亂,而凡人短暫的生命本就無法承受妖的執念,即便開端和中途是柔軟的時光,卻也可能是悲慘結尾所贈送的一場空歡喜,就連孰對孰錯,誰是飛蛾誰是火,也都不重要了。
彼岸花如血,燦爛盛放,自地面一直連綿到鬼界陰霾的天際,覆蓋出濃烈又華美到極致的血海,風吹翻波,卻似颳起陣陣冰涼腥甜,淹沒了單薄如線的想念,但終於只是淹沒,永遠也無法割斷。
或許只是因為,那早已變成了這荒謬存在的倔強執念。
雲天青破天荒有些怔忡的看著緩緩流動的深黃河水,眼神被映得晦暗不清,不知為何突然心臟開始劇烈跳動,像是急切的,再也忍不住受不得耐不了的要從胸腔中一躍而出,只有這樣才能呼吸到一絲絲的空氣。
心跳?他先是覺得很驚訝,接著是可笑。
作為一個鬼,這種感覺還真是久違到了新鮮的地步。但他最終只是沉默,輕輕撥了下搭在額前的墨藍髮絲,眉目漸漸沉靜,瞳子恢復了清涼,夾帶著些許溫柔。
“雲天青。”
像是早就預料到那般,青年臉上不曾出現絲毫驚訝神色,只是伸手按住了眉心,似是煩惱什麼一般,搓揉了兩下,轉身看著對面那人笑道:“師兄啊,我想了半天,還是這個轉過來的姿勢最帥,如何?”
白衣的男子只是沉默的站著,隔著一地鮮紅望著他,眉間一簇火焰如幻覺般輕輕跳動。
他望著他的微笑,像是過了一萬年那麼久,凝視不需要凝噎,玄霄忽然覺得自己恍惚聽到那日青鸞峰上的清越笛聲,破開了雲層,迎著溫暖和煦的日光,柔和灑落。